请求~鲁迅《明天》原文~~


  鲁迅《呐喊》之《明天》(小说,短)  “没有声音,――小东西怎了?”  红鼻子老拱手里擎了一碗黄酒,说着,向间壁努一努嘴。蓝皮阿五便放下酒碗,在他脊梁上用死劲的打了一掌,含含糊糊嚷道:  “你……你你又在想心思……。”  原来鲁镇是僻静地方,还有些古风:不上一更,大家便都关门睡觉。深更半夜  没有睡的只有两家:一家是咸亨酒店,几个酒肉朋友围着柜台,吃喝得正高兴;一  家便是间壁的单四嫂子,他自从前年守了寡,便须专靠着自己的一双手纺出绵纱来,  养活他自己和他三岁的儿子,所以睡的也迟。  这几天,确凿没有纺纱的声音了。但夜深没有睡的既然只有两家,这单四嫂子  家有声音,便自然只有老拱们听到,没有声音,也只有老拱们听到。  老拱挨了打,仿佛很舒服似的喝了一大口酒,呜呜的唱起小曲来。  这时候,单四嫂子正抱着他的宝儿,坐在床沿上,纺车静静的立在地上。黑沉  沉的灯光,照着宝儿的脸,绯红里带一点青。单四嫂子心里计算:神签也求过了,  愿心也许过了,单方也吃过了,要是还不见效,怎么好?――那只有去诊何小仙了。  但宝儿也许是日轻夜重,到了明天,太阳一出,热也会退,气喘也会平的:这实在  是病人常有的事。  单四嫂子是一个粗笨女人,不明白这“但”字的可怕:许多坏事固然幸亏有了  他才变好,许多好事却也因为有了他都弄糟。夏天夜短,老拱们呜呜的唱完了不多  时,东方已经发白;不一会,窗缝里透进了银白色的曙光。  单四嫂子等候天明,却不像别人这样容易,觉得非常之慢,宝儿的一呼吸,几  乎长过一年。现在居然明亮了;天的明亮,压倒了灯光,――看见宝儿的鼻翼,已  经一放一收的扇动。  单四嫂子知道不妙,暗暗叫一声“阿呀!”心里计算:怎么好?只有去诊何小  仙这一条路了。他虽然是粗笨女人,心里却有决断,便站起身,从木柜子里掏出每  天节省下来的十三个小银元和一百八十铜钱,都装在衣袋里,锁上门,抱着宝儿直  向何家奔过去。  天气还早,何家已经坐着四个病人了。他摸出四角银元,买了号签,第五个轮  到宝儿。何小仙伸开两个指头按脉,指甲足有四寸多长,单四嫂子暗地纳罕,心里  计算:宝儿该有活命了。但总免不了着急,忍不住要问,便局局促促的说:  “先生,――我家的宝儿什么病呀?”  “他中焦塞着。”  “不妨事么?他……”  “先去吃两帖。”  “他喘不过气来,鼻翅子都扇着呢。”  “这是火克金……”  何小仙说了半句话,便闭上眼睛;单四嫂子也不好意思再问。在何小仙对面坐  着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此时已经开好一张药方,指着纸角上的几个字说道:  “这第一味保婴活命丸,须是贾家济世老店才有!”  单四嫂子接过药方,一面走,一面想。他虽是粗笨女人,却知道何家与济世老  店与自己的家,正是一个三角点;自然是买了药回去便宜了。于是又径向济世老店  奔过去。店伙也翘了长指甲慢慢的看方,慢慢的包药。单四嫂子抱了宝儿等着;宝  儿忽然擎起小手来,用力拔他散乱着的一绺头发,这是从来没有的举动,单四嫂子  怕得发怔。  太阳早出了。单四嫂子抱了孩子,带着药包,越走觉得越重;孩子又不住的挣  扎,路也觉得越长。没奈何坐在路旁一家公馆的门槛上,休息了一会,衣服渐渐的  冰着肌肤,才知道自己出了一身汗;宝儿却仿佛睡着了。他再起来慢慢地走,仍然  支撑不得,耳朵边忽然听得人说:  “单四嫂子,我替你抱勃罗!”似乎是蓝皮阿五的声音。  他抬头看时,正是蓝皮阿五,睡眼朦胧的跟着他走。  单四嫂子在这时候,虽然很希望降下一员天将,助他一臂之力,却不愿是阿五。  但阿五有些侠气,无论如何,总是偏要帮忙,所以推让了一会,终于得了许可了。  他便伸开臂膊,从单四嫂子的乳房和孩子之间,直伸下去,抱去了孩子。单四嫂子  便觉乳房上发了一条热,刹时间直热到脸上和耳根。  他们两人离开了二尺五寸多地,一同走着。阿五说些话,单四嫂子却大半没有  答。走了不多时候,阿五又将孩子还给他,说是昨天与朋友约定的吃饭时候到了;  单四嫂子便接了孩子。幸而不远便是家,早看见对门的王九妈在街边坐着,远远地  说话:  “单四嫂子,孩子怎了?――看过先生了么?”  “看是看了。――王九妈,你有年纪,见的多,不如请你老法眼看一看,怎  样……”  “唔……”  “怎样……?”  “唔……”王九妈端详了一番,把头点了两点,摇了两摇。  宝儿吃下药,已经是午后了。单四嫂子留心看他神情,似乎仿佛平稳了不少;  到得下午,忽然睁开眼叫一声“妈!”又仍然合上眼,像是睡去了。他睡了一刻,  额上鼻尖都沁出一粒一粒的汗珠,单四嫂子轻轻一摸,胶水般粘着手;慌忙去摸胸  口,便禁不住呜咽起来。  宝儿的呼吸从平稳到没有,单四嫂子的声音也就从呜咽变成号啕。这时聚集了  几堆人:门内是王九妈蓝皮阿五之类,门外是咸亨的掌柜和红鼻老拱之类。王九妈  便发命令,烧了一串纸钱;又将两条板凳和五件衣服作抵,替单四嫂子借了两块洋  钱,给帮忙的人备饭。  第一个问题是棺木。单四嫂子还有一副银耳环和一支裹金的银簪,都交给了咸  亨的掌柜,托他作一个保,半现半赊的买一具棺木。蓝皮阿五也伸出手来,很愿意  自告奋勇;王九妈却不许他,只准他明天抬棺材的差使,阿五骂了一声“老畜生”,  怏怏的努了嘴站着。掌柜便自去了;晚上回来,说棺木须得现做,后半夜才成功。  掌柜回来的时候,帮忙的人早吃过饭;因为鲁镇还有些古风,所以不上一更,  便都回家睡觉了。只有阿五还靠着咸亨的柜台喝酒,老拱也呜呜的唱。  这时候,单四嫂子坐在床沿上哭着,宝儿在床上躺着,纺车静静的在地上立着。  许多工夫,单四嫂子的眼泪宣告完结了,眼睛张得很大,看看四面的情形,觉得奇  怪:所有的都是不会有的事。他心里计算:不过是梦罢了,这些事都是梦。明天醒  过来,自己好好的睡在床上,宝儿也好好的睡在自己身边。他也醒过来,叫一声  “妈”,生龙活虎似的跳去玩了。  老拱的歌声早经寂静,咸亨也熄了灯。单四嫂子张着眼,总不信所有的事。―  ―鸡也叫了;东方渐渐发白,窗缝里透进了银白色的曙光。  银白的曙光又渐渐显出绯红,太阳光接着照到屋脊。单四嫂子张着眼,呆呆坐  着;听得打门声音,才吃了一吓,跑出去开门。门外一个不认识的人,背了一件东  西;后面站着王九妈。  哦,他们背了棺材来了。  下半天,棺木才合上盖:因为单四嫂子哭一回,看一回,总不肯死心塌地的盖  上;幸亏王九妈等得不耐烦,气愤愤的跑上前,一把拖开他,才七手八脚的盖上了。  但单四嫂子待他的宝儿,实在已经尽了心,再没有什么缺陷。昨天烧过一串纸  钱,上午又烧了四十九卷《大悲咒》;收敛的时候,给他穿上顶新的衣裳,平日  喜欢的玩意儿,――一个泥人,两个小木碗,两个玻璃瓶,――都放在枕头旁边。  后来王九妈掐着指头子细推敲,也终于想不出一些什么缺陷。  这一日里,蓝皮阿五简直整天没有到;咸亨掌柜便替单四嫂子雇了两名脚夫,  每名二百另十个大钱,抬棺木到义冢地上安放。王九妈又帮他煮了饭,凡是动过手  开过口的人都吃了饭。太阳渐渐显出要落山的颜色;吃过饭的人也不觉都显出要回  家的颜色,――于是他们终于都回了家。  单四嫂子很觉得头眩,歇息了一会,倒居然有点平稳了。但他接连着便觉得很  异样:遇到了平生没有遇到过的事,不像会有的事,然而的确出现了。他越想越奇,  又感到一件异样的事――这屋子忽然太静了。  他站起身,点上灯火,屋子越显得静。他昏昏的走去关上门,回来坐在床沿上,  纺车静静的立在地上。他定一定神,四面一看,更觉得坐立不得,屋子不但太静,  而且也太大了,东西也太空了。太大的屋子四面包围着他,太空的东西四面压着他,  叫他喘气不得。  他现在知道他的宝儿确乎死了;不愿意见这屋子,吹熄了灯,躺着。他一面哭,  一面想:想那时候,自己纺着棉纱,宝儿坐在身边吃茴香豆,瞪着一双小黑眼睛想  了一刻,便说,“妈!爹卖馄饨,我大了也卖馄饨,卖许多许多钱,――我都给你。”  那时候,真是连纺出的棉纱,也仿佛寸寸都有意思,寸寸都活着。但现在怎么了?  现在的事,单四嫂子却实在没有想到什么。――我早经说过:他是粗笨女人。他能  想出什么呢?他单觉得这屋子太静,太大,太空罢了。  但单四嫂子虽然粗笨,却知道还魂是不能有的事,他的宝儿也的确不能再见了。  叹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宝儿,你该还在这里,你给我梦里见见罢。”于是合上眼,想赶快睡去,会他的宝儿,苦苦的呼吸通过了静和大和空虚,自己听得明白。  单四嫂子终于朦朦胧胧的走入睡乡,全屋子都很静。这时红鼻子老拱的小曲,也早经唱完;跄跄踉踉出了咸亨,却又提尖了喉咙,唱道:  “我的冤家呀!――可怜你,――孤另另的……”  蓝皮阿五便伸手揪住了老拱的肩头,两个人七歪八斜的笑着挤着走去。  单四嫂子早睡着了,老拱们也走了,咸亨也关上门了。这时的鲁镇,便完全落在寂静里。只有那暗夜为想变成明天,却仍在这寂静里奔波;另有几条狗,也躲在暗地里呜呜的叫。

“没有声音,――小东西怎了?” 红鼻子老拱手里擎了一碗黄酒,说着,向间壁努一努嘴。蓝皮阿五便放下酒碗,在他脊梁上用死劲的打了一掌,含含糊糊嚷道: “你……你你又在想心思……。” 原来鲁镇是僻静地方,还有些古风:不上一更,大家便都关门睡觉。深更半夜没有睡的只有两家:一家是咸亨酒店,几个酒肉朋友围着柜台,吃喝得正高兴;一家便是间壁的单四嫂子,他自从前年守了寡,便须专靠着自己的一双手纺出绵纱来,养活他自己和他三岁的儿子,所以睡的也迟。 这几天,确凿没有纺纱的声音了。但夜深没有睡的既然只有两家,这单四嫂子家有声音,便自然只有老拱们听到,没有声音,也只有老拱们听到。 老拱挨了打,仿佛很舒服似的喝了一大口酒,呜呜的唱起小曲来。 这时候,单四嫂子正抱着他的宝儿,坐在床沿上,纺车静静的立在地上。黑沉沉的灯光,照着宝儿的脸,绯红里带一点青。单四嫂子心里计算:神签也求过了,愿心也许过了,单方也吃过了,要是还不见效,怎么好?――那只有去诊何小仙了。但宝儿也许是日轻夜重,到了明天,太阳一出,热也会退,气喘也会平的:这实在是病人常有的事。 单四嫂子是一个粗笨女人,不明白这“但”字的可怕:许多坏事固然幸亏有了他才变好,许多好事却也因为有了他都弄糟。夏天夜短,老拱们呜呜的唱完了不多时,东方已经发白;不一会,窗缝里透进了银白色的曙光。 单四嫂子等候天明,却不像别人这样容易,觉得非常之慢,宝儿的一呼吸,几乎长过一年。现在居然明亮了;天的明亮,压倒了灯光,――看见宝儿的鼻翼,已经一放一收的扇动。 单四嫂子知道不妙,暗暗叫一声“阿呀!”心里计算:怎么好?只有去诊何小仙这一条路了。他虽然是粗笨女人,心里却有决断,便站起身,从木柜子里掏出每天节省下来的十三个小银元和一百八十铜钱,都装在衣袋里,锁上门,抱着宝儿直向何家奔过去。 天气还早,何家已经坐着四个病人了。他摸出四角银元,买了号签,第五个轮到宝儿。何小仙伸开两个指头按脉,指甲足有四寸多长,单四嫂子暗地纳罕,心里计算:宝儿该有活命了。但总免不了着急,忍不住要问,便局局促促的说: “先生,――我家的宝儿什么病呀?” “他中焦塞着⑵。” “不妨事么?他……” “先去吃两帖。” “他喘不过气来,鼻翅子都扇着呢。” “这是火克金⑶……” 何小仙说了半句话,便闭上眼睛;单四嫂子也不好意思再问。在何小仙对面坐着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人,此时已经开好一张药方,指着纸角上的几个字说道: “这第一味保婴活命丸,须是贾家济世老店才有!”单四嫂子接过药方,一面走,一面想。他虽是粗笨女人,却知道何家与济世老店与自己的家,正是一个三角点;自然是买了药回去便宜了。于是又径向济世老店奔过去。店伙也翘了长指甲慢慢的看方,慢慢的包药。单四嫂子抱了宝儿等着;宝儿忽然擎起小手来,用力拔他散乱着的一绺头发,这是从来没有的举动,单四嫂子怕得发怔。 太阳早出了。单四嫂子抱了孩子,带着药包,越走觉得越重;孩子又不住的挣扎,路也觉得越长。没奈何坐在路旁一家公馆的门槛上,休息了一会,衣服渐渐的冰着肌肤,才知道自己出了一身汗;宝儿却仿佛睡着了。他再起来慢慢地走,仍然支撑不得,耳朵边忽然听得人说: “单四嫂子,我替你抱勃罗!”似乎是蓝皮阿五的声音。 他抬头看时,正是蓝皮阿五,睡眼朦胧的跟着他走。 单四嫂子在这时候,虽然很希望降下一员天将,助他一臂之力,却不愿是阿五。但阿五有些侠气,无论如何,总是偏要帮忙,所以推让了一会,终于得了许可了。他便伸开臂膊,从单四嫂子的乳房和孩子之间,直伸下去,抱去了孩子。单四嫂子便觉乳房上发了一条热,刹时间直热到脸上和耳根。 他们两人离开了二尺五寸多地,一同走着。阿五说些话,单四嫂子却大半没有答。走了不多时候,阿五又将孩子还给他,说是昨天与朋友约定的吃饭时候到了;单四嫂子便接了孩子。幸而不远便是家,早看见对门的王九妈在街边坐着,远远地说话: “单四嫂子,孩子怎了?――看过先生了么?” “看是看了。――王九妈,你有年纪,见的多,不如请你老法眼⑷看一看,怎样……” “唔……” “怎样……?” “唔……”王九妈端详了一番,把头点了两点,摇了两摇。 宝儿吃下药,已经是午后了。单四嫂子留心看他神情,似乎仿佛平稳了不少;到得下午,忽然睁开眼叫一声“妈!”又仍然合上眼,像是睡去了。他睡了一刻,额上鼻尖都沁出一粒一粒的汗珠,单四嫂子轻轻一摸,胶水般粘着手;慌忙去摸胸口,便禁不住呜咽起来。 宝儿的呼吸从平稳到没有,单四嫂子的声音也就从呜咽变成号啕。这时聚集了几堆人:门内是王九妈蓝皮阿五之类,门外是咸亨的掌柜和红鼻老拱之类。王九妈便发命令,烧了一串纸钱;又将两条板凳和五件衣服作抵,替单四嫂子借了两块洋钱,给帮忙的人备饭。 第一个问题是棺木。单四嫂子还有一副银耳环和一支裹金的银簪,都交给了咸亨的掌柜,托他作一个保,半现半赊的买一具棺木。蓝皮阿五也伸出手来,很愿意自告奋勇;王九妈却不许他,只准他明天抬棺材的差使,阿五骂了一声“老畜生”,怏怏的努了嘴站着。掌柜便自去了;晚上回来,说棺木须得现做,后半夜才成功。 掌柜回来的时候,帮忙的人早吃过饭;因为鲁镇还有些古风,所以不上一更,便都回家睡觉了。只有阿五还靠着咸亨的柜台喝酒,老拱也呜呜的唱。 这时候,单四嫂子坐在床沿上哭着,宝儿在床上躺着,纺车静静的在地上立着。许多工夫,单四嫂子的眼泪宣告完结了,眼睛张得很大,看看四面的情形,觉得奇怪:所有的都是不会有的事。他心里计算:不过是梦罢了,这些事都是梦。明天醒过来,自己好好的睡在床上,宝儿也好好的睡在自己身边。他也醒过来,叫一声“妈”,生龙活虎似的跳去玩了。 老拱的歌声早经寂静,咸亨也熄了灯。单四嫂子张着眼,总不信所有的事。――鸡也叫了;东方渐渐发白,窗缝里透进了银白色的曙光。 银白的曙光又渐渐显出绯红,太阳光接着照到屋脊。单四嫂子张着眼,呆呆坐着;听得打门声音,才吃了一吓,跑出去开门。门外一个不认识的人,背了一件东西;后面站着王九妈。 哦,他们背了棺材来了。 下半天,棺木才合上盖:因为单四嫂子哭一回,看一回,总不肯死心塌地的盖上;幸亏王九妈等得不耐烦,气愤愤的跑上前,一把拖开他,才七手八脚的盖上了。 但单四嫂子待他的宝儿,实在已经尽了心,再没有什么缺陷。昨天烧过一串纸钱,上午又烧了四十九卷《大悲咒》⑸;收敛的时候,给他穿上顶新的衣裳,平日喜欢的玩意儿,――一个泥人,两个小木碗,两个玻璃瓶,――都放在枕头旁边。后来王九妈掐着指头子细推敲,也终于想不出一些什么缺陷。 这一日里,蓝皮阿五简直整天没有到;咸亨掌柜便替单四嫂子雇了两名脚夫,每名二百另十个大钱,抬棺木到义冢地上安放。王九妈又帮他煮了饭,凡是动过手开过口的人都吃了饭。太阳渐渐显出要落山的颜色;吃过饭的人也不觉都显出要回家的颜色,――于是他们终于都回了家。 单四嫂子很觉得头眩,歇息了一会,倒居然有点平稳了。但他接连着便觉得很异样:遇到了平生没有遇到过的事,不像会有的事,然而的确出现了。他越想越奇,又感到一件异样的事――这屋子忽然太静了。 他站起身,点上灯火,屋子越显得静。他昏昏的走去关上门,回来坐在床沿上,纺车静静的立在地上。他定一定神,四面一看,更觉得坐立不得,屋子不但太静,而且也太大了,东西也太空了。太大的屋子四面包围着他,太空的东西四面压着他,叫他喘气不得。他现在知道他的宝儿确乎死了;不愿意见这屋子,吹熄了灯,躺着。他一面哭,一面想:想那时候,自己纺着棉纱,宝儿坐在身边吃茴香豆,瞪着一双小黑眼睛想了一刻,便说,“妈!爹卖馄饨,我大了也卖馄饨,卖许多许多钱,――我都给你。”那时候,真是连纺出的棉纱,也仿佛寸寸都有意思,寸寸都活着。但现在怎么了?现在的事,单四嫂子却实在没有想到什么。――我早经说过:他是粗笨女人。他能想出什么呢?他单觉得这屋子太静,太大,太空罢了。 但单四嫂子虽然粗笨,却知道还魂是不能有的事,他的宝儿也的确不能再见了。叹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宝儿,你该还在这里,你给我梦里见见罢。”于是合上眼,想赶快睡去,会他的宝儿,苦苦的呼吸通过了静和大和空虚,自己听得明白。 单四嫂子终于朦朦胧胧的走入睡乡,全屋子都很静。这时红鼻子老拱的小曲,也早经唱完;跄跄踉踉出了咸亨,却又提尖了喉咙,唱道: “我的冤家呀!――可怜你,――孤另另的……” 蓝皮阿五便伸手揪住了老拱的肩头,两个人七歪八斜的笑着挤着走去。 单四嫂子早睡着了,老拱们也走了,咸亨也关上门了。这时的鲁镇,便完全落在寂静里。只有那暗夜为想变成明天,却仍在这寂静里奔波;另有几条狗,也躲在暗地里呜呜的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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