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旁白


著名小说家R・到山里去进行了一次为时三天的郊游之后,这天清晨返回维也纳,在火车站买了一份报纸。他看了一眼日期,突然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四十一岁了”,这个 念头很快地在他脑子里一闪,他心里既不高兴也不难过。他随意地翻阅一下沙沙作响的报纸 的篇页,便乘坐小轿车回到他的寓所。仆人告诉他,在他离家期间有两位客人来访,有几个 人打来电话,然后有一张托盘把收集起来的邮件交给他。他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有几封信的 寄信人引起他的兴趣,他就拆开信封看看;有一封信字迹陌生,摸上去挺厚,他就先把它搁 在一边。这时仆人端上茶来,他就舒舒服服地往靠背椅上一靠,再一次信手翻阅一下报纸和 几份印刷品;然后点上一支雪茄,这才伸手去把那封搁在一边的信拿过来。 这封信大约有二三十页,是个陌生女人的笔迹,写得非常潦草,与其说是一封信,毋宁 说是一份手稿。他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去摸摸信封,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附件没取出来,可是 信封是空的。无论信封还是信纸都没写上寄信人的地址,甚至连个签名也没有。他心想: “真怪”,又把信拿到手里来看。“你,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你啊!”这句话写在顶头, 算是称呼,算是标题。他不胜惊讶地停了下来;这是指他呢,还是指的一个想象中的人呢? 他的好奇心突然被激起。他开始往下念: 我的儿子昨天死了――为了这条幼小娇弱的生命,我和死神搏斗了三天三夜,我在他的 床边足足坐了四十个小时,当时流感袭击着他,他发着高烧,可怜的身子烧得滚烫。我把冷 毛巾放在他发烫的额头上,成天成夜地把他那双不时抽动的小手握在我的手里。到第三天晚 上我自己垮了。我的眼睛再也支持不住,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眼皮就合上了。我坐在一把 硬椅子上睡了三四个钟头,就在这时候,死神把他夺走了。这个温柔的可怜的孩子此刻就躺 在那儿,躺在他那窄小的儿童床上,就和人死去的时候一样;他的眼睛,他那双聪明的黑眼 睛,刚刚给合上了,他的双手也给合拢来,搁在他的白衬衫上面,床的四角高高地燃着四支 蜡烛。我不敢往床上看,我动也不敢动,因为烛光一闪,影子就会从他脸上和他紧闭着的嘴 上掠过,于是看上去,就仿佛他脸上的肌肉在动,我就会以为,他没有死,他还会醒过来, 还会用他那清脆的嗓子给我说些孩子气的温柔的话儿。可是我知道,他死了,我不愿意往床 上看,免得再一次心存希望,免得再一次遭到失望。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儿子昨天死了― ―现在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而你对我一无所知,你正在寻欢作乐,什么 也不知道,或者正在跟人家嬉笑调情。我只有你,你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而我却始终爱着 你。 我把第五支蜡烛取过来放在这张桌子上,我就在这张桌子上写信给你。我怎能孤单单地 守着我死了的孩子,而不向人倾吐我心底的衷情呢?而在这可怕的时刻,不跟你说又叫我去 跟谁说呢?你过去是我的一切啊!也许我没法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也许你也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脑袋现在完全发木,两个太阳穴在抽动,象有人用槌子在敲,我的四肢都在发疼。 我想我在发烧,说不定也得了流感,此刻流感正在挨家挨户地蔓延扩散,要是得了流感倒好 了,那我就可以和我的孩子一起去了,省得我自己动手来了结我的残生。有时候我眼前一片 漆黑,也许我连这封信都写不完――可是我一定要竭尽我的全力,振作起来,和你谈一次, 就谈这一次,你啊,我的亲爱的,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你啊! 我要和你单独谈谈,第一次把一切都告诉你;我要让你知道我整个的一生一直是属于你 的,而你对我的一生却始终一无所知。可是只有我死了,你再也用不着回答我了,此刻使我 四肢忽冷忽热的疾病确实意味着我的生命即将终结,那我才让你知道我的秘密。要是我还得 活下去,我就把这封信撕掉,我将继续保持沉默,就象我过去一直沉默一样。可是如果你手 里拿着这封信,那你就知道,是个已死的女人在这里向你诉说她的身世,诉说她的生活,从 她有意识的时候起,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为止,她的生命始终是属于你的。看到我这些 话你不要害怕;一个死者别无企求,她既不要求别人的爱,也不要求同情和慰藉。我对你只 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你相信我那向你吐露隐衷的痛苦的心所告诉你的一切。请你相信我所 说的一切,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一个人在自己的独生子死去的时刻是不会说谎的。 我要把我整个的一生都向你倾诉,我这一生实在说起来是我认识你的那一天才开始的。 在这以前,我的生活只是阴惨惨、乱糟糟的一团,我再也不会想起它来,它就象是一个地 窖,堆满了尘封霉湿的人和物,上面还结着蛛网,对于这些,我的心早已非常淡漠。你在我 生活出现的时候,我十三岁,就住在你现在住的那幢房子里,此刻你就在这幢房子里,手里 拿着这封信,我生命的最后一息。我和你住在同一层楼,正好门对着门。你肯定再也想不起 我们,想不起那个寒酸的会计员的寡妇(她总是穿着孝服)和她那尚未长成的瘦小的女儿― ―我们深居简出,不声不响,仿佛沉浸在我们小资产阶级的穷酸气氛之中――,你也许从来 也没有听见过我们的姓名,因为在我们的门上没有挂牌子,没有人来看望我们,没有人来打 听我们。况且事情也已经过了好久了,都有十五六年了,你一定什么也不知道,我的亲爱 的。可是我呢,啊,我热烈地回忆起每一份细节,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第一次听人家说起 你,第一次看到你的那一天,不,那一小时,就象发生在今天,我又怎么能不记得呢?因为 就是那时候世界才为我而开始啊。耐心点,亲爱的,等我把以前都从头说起,我求你,听我 谈自己谈一刻钟,别厌倦,我爱了你一辈子也没有厌倦啊! 在你搬进来以前,你那屋子里住的人丑恶凶狠,吵架成性。他们自己穷得要命,却特别 嫌恶邻居的贫穷,他们恨我们,因为我们不愿意染上他们那种破落的无产者的粗野。这家的 丈夫是个酒鬼,老是揍老婆;我们常常在睡到半夜被椅子倒地、盘子摔碎的声音惊醒,有一 次那老婆给打得头破血流,披头散发地逃到楼梯上面,那个酒鬼在她身后粗声大叫,最后大 家都开门出来,威胁他要去叫警察,风波才算平息。我母亲从一开始就避免和这家人有任何 来往,禁止我和这家的孩子一块儿玩,他们于是一有机会就在我身上找茬出气。他们要是在 大街上碰到我,就在我身后嚷些脏话,有一次他们用挺硬的雪球扔我,扔得我额头流血。全 楼的人怀着一种共同的本能,都恨这家人,突然有一天出了事,我记得,那个男人偷东西给 抓了起来,那个老婆只好带着她那点家当搬了出去,这下我们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招租的条 子在大门上贴了几天,后来又给揭下来了,从门房那里很快传开了消息,说是有个作家,一 位单身的文静的先生租了这个住宅。当时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姓名。 几天以后,油漆匠、粉刷匠、清洁工、裱糊匠就来打扫收拾屋子,给原来的那家人住 过,屋子脏极了。于是楼里只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拖地声、刮墙声,可是我母亲倒 很满意,她说,这一来对面讨厌的那一家子总算再也不会和我们为邻了。而你本人呢,即使 在搬家的时候我也还没溅到你的面;搬迁的全部工作都是你的仆人照料的,这个小个子的男 仆,神态严肃,头发灰白,总是轻声轻气地、十分冷静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气指挥着全 部工作。他给我们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首先在我们这幢坐落在郊区的房子里,上等 男仆可是一件十分新颖的事物,其次因为他对所有的人都客气得要命,可是又不因此降低身 份,把自己混同于一般的仆役,和他们亲密无间地谈天说地。他从第一天起就毕恭毕敬地和 我母亲打招呼,把她当作一位有身份的太太;甚至对我这个小毛丫头,他也总是态度和蔼、 神情严肃。他一提起你的名字,总是打着一种尊敬的神气,一种特别的敬意――别人马上就 看出,他和你的关系,远远超出一般主仆只见的关系。为此我是多么喜欢他阿!这个善良的 老约翰,尽管我心里暗暗地忌妒他,能够老是呆在你的身边,老是可以侍候你。 我把这以前都告诉你,亲爱的,把这以前琐碎的简直可笑的事情喋喋不休地说给你听, 为了让你明白,你从一开始就对我这个生性腼腆、胆怯羞涩的女孩子具有这样巨大的力量。 你自己还没有进入我的生活,你的身边就出现了一个光圈,一种富有、奇特、神秘的氛围― ―我们住在这幢郊区房子里的人一直非常好奇地、焦灼不耐地等你搬进来住(生活在狭小天 地里的人们,对门口发生的以前新鲜事儿总是非常好奇的)。 有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看 见搬运车停在楼前,这时我心里对你的好奇心大大地增涨起来。大部分家俱,凡是笨重的大 件,搬运夫早已把它们抬上楼去了;还有一些零星小件正在往上拿。我站在门口,惊奇地望 着一切,因为你所有的东西都很奇特,都是那么别致,我从来也没有见过;有印度的佛像, 意大利的雕刻,色彩鲜艳刺目的油画,末了又搬来好些书,好看极了,我从来没想到过,书 会这么好看。这些书都码在门口,你的仆人把它们拿起来,用掸子自习地把每本书上的灰尘 都掸掉。我好奇心切,轻手轻脚地围着那堆越码越高的书堆,边走边看,你的仆人既不把我 撵走,也不鼓励我走近;所以我一本书也不敢碰,尽管我心里真想摸摸有些书的软皮封面。 我只是怯生生地从旁边看看书的标题:这里有法文书、英文书,还有些书究竟是什么文写 的,我也不认得。我想,我真会一连几小时傻看下去的,可是我的母亲把我叫回去了。 整个晚上我都不由自主地老想着你,而我当时还不认识你呢。我自己只有十几本书,价 钱都很便宜,都是用破烂的硬纸做的封面,这些书我爱若至宝,读了又读。这时我就寻思, 这个人有那么多漂亮的书,这些书他都读过,他还懂那么多文字,那么有钱,同时又那么有 学问,这个人该长成一副什么模样呢?一想到这么多书,我心里有由得产生一种超凡脱俗的 敬畏之情。我试图想象你的模样:你是个戴眼镜的老先生,蓄着长长的白胡子,就象我们的 地理老师一样,所不同的只是,你更和善,更漂亮,更温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当时 就确有把握地认为,你准长得漂亮,因为我当时想象中你还是个老头呢。在那天夜里,我还 不认识你,我就第一次做梦梦见了你。 第二天你搬进来住了,可是我尽管拚命侦察,还是没能见你的面――这只有使我更加好 奇。最后,到第三天,我才看见你。你的模样和我想象完全不同,跟我那孩子气的想象中的 老爷爷的形象毫不沾边,我感到非常意外,深受震惊。我梦见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和蔼可亲的 老年人,可你一出现,――原来你的模样跟你今天的样子完全相似,原来你这个人始终没有 变化,尽管岁月在你身上缓缓地流逝!你穿着一身迷人的运动服,上楼的侍候总是两级一 步,步伐轻捷,活泼灵敏,显得十分潇洒。你把帽子拿在手里,所以我一眼就看见了你的容 光焕发、表情生动的脸,长了一头光泽年轻的头发,我的惊讶简直难以形容:的确,你是那 样的年轻、漂亮,身材颀长,动作灵巧,英俊潇洒,我真的吓了一跳。你说这事不是很奇怪 吗,在这最初的瞬间我就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你所具有的独特之处,不仅是我,凡是和你认识 的人都怀着一种意外的心情在你身上一再感觉到:你是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既是一个轻 浮、贪玩、喜欢奇遇的热情少年,同时又是一个在你从事的那门艺术方面无比严肃、认真负 责、极为渊博、很有学问的长者。 我当时无意识地感觉到了后来每个人在你身上都得到的那 种印象:你过着一种双重生活,既有对外界开放的光亮的一面,另外还有十分阴暗的一面, 这一面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种最深藏的两面性是你一生的秘密,我这个十三岁的姑娘, 第一眼就感觉到了你身上的这种两重性,当时象着了魔似的被你吸引住了。 你现在明白了吧,亲爱的,你当时对我这个孩子该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一个多 么诱人的谜啊!这是一位大家尊敬的人物,因为他写了好些书,因为他在另一个大世界里声 名卓著,可是现在突然发现这个人年轻潇洒,是个性格开朗的二十五岁的青年!还要我对你 说吗,从这天起,在我们这所房子里,在我整个可怜的儿童世界里,除了你再也没有什么别 的东西使我感到兴趣;我本着一个十三岁的女孩的全部傻劲儿,全部追根究底的执拗劲头, 只对你的生活、只对你的存在感兴趣!我仔细地观察你,观察你的出入起居,观察那些来找 你的人,所有这一切,非但没有削弱、反而增强了我对你这个人的好奇心,因为来看你的人 形形色色,各不相同,这就表现出了你性格中的两重性。有时来了一帮年轻人,是你的同 学,一批不修边幅的大学生,你跟他们一起高声大笑、发疯胡闹,有时候又有些太太们乘着 小轿车来,有一次歌剧院经理来了,那个伟大的指挥家,我只有满怀敬意地从远处看见他站 在乐谱架前,再就是一些还在上商业学校的姑娘们,她们很不好意思的一闪身就溜进门去, 来的女人很多,多极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有一天早上我上学去的时候,看见有位太 太脸上蒙着厚厚的面纱从你屋里出来,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我那时才十三岁,怀着 一种热烈的好奇心,刺探你行踪,偷看你的举动,我还是个孩子,不知道这种好奇心就已经 是爱情了。可是我还清楚记得,亲爱的,我整个地爱上你,永远迷上你的那一天,那个时 刻。那天,我跟一个女同学去散了一会儿步,我们俩站在大门口闲聊。这时驰来一辆小汽 车,车刚停下,你就以你那种急迫不耐的、轻捷灵巧的方式从车上一跃而下,这样子至今还 叫我动心。你下了车想走进门去,我情不自禁地给你把门打开,这样我就挡了你的道,我俩 差点撞在一起。你看了我一眼,那眼光温暖、柔和、深情,活象是对我的爱抚,你冲着我一 笑,用一种非常轻柔的、简直开说是亲昵的声音对我说:“多谢,小姐。” 全部经过就是这样,亲爱的;可是从我接触到你那充满柔情蜜意的眼光之时起,我就完 全属于你了。我后来、我不久之后就知道,你的这道目光好象是把对方拥抱起来,吸引到你 身边,既脉脉含情,又荡人心魄,这是一个天生的诱惑者的眼光,你向每一个从你身边走过 的女人都投以这样的目光,向每一个卖东西给你的女店员,向每一个给你开门的使女都投以 这样的目光。这种眼光在你身上并不是有意识地表示多情和爱慕,而是你对女人怀有的柔情 使你一看见她们,你的眼光便不知不觉地变得温柔起来。可是我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对此一无 所知:我的心里象着了火似的。我以为你的柔情蜜意只针对我,是给我一个人的。就在这一 瞬间,我这个还没有成年的姑娘一下子就成长为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从此永远属于你了。 “这人是谁阿?”我的女同学问道。我一下子答不上来。你的名字我怎么着也说不出 口:就在这一秒钟,在这唯一的一秒钟里,你的名字在我心目中变得无比神圣,成了我心里 的秘密。“唉,住在我们楼里的一位先生呗!”我结结巴巴笨嘴拙腮地说道。“那他看你一 眼,你干吗脸涨得通红啊!”我的女同学以一个好管闲事的女孩子的阴坏的神气,连嘲带讽 地说道。可是恰巧因为我感觉到她的讽刺正好捅着了我心里的秘密,血就更往我的脸颊上 涌。窘迫之余我就生气了。我恶狠狠地说了她一句:“蠢丫头!”我当时真恨不得把她活活 勒死。可是她笑得更欢,讽刺的神气更加厉害,末了我发现,我火得没法,眼睛里都噙满了 眼泪。我不理她,一口气跑上楼去了。 从这一秒钟起,我就爱上了你。我知道,女人们经常向你这个娇纵惯了的人说这句话。 可是请相信我,没有一个女人象我这样死心塌地地、这样舍身忘己地爱过你,我对你从不变 心,过去是这样,一直是这样,因为在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得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的 不为人所觉察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委身屈从,热情奔 放,这和一个成年妇女的那种欲火炽烈、不知不觉中贪求无厌的爱情完全不同。只有孤独的 孩子才能把全部热情集聚起来,其他的人在社交活动中早已滥用了自己的感情,和人亲切交 往中早已把感情消磨殆尽,他们经常听人谈论爱情,在小说里常常读到爱情,他们知道,爱 情乃是人们共同的命运。他们玩弄爱情,就象摆弄一个玩具,他们夸耀自己恋爱的经历,就 象男孩抽了第一支香烟而洋洋得意。可我身边没有别人,我没法向别人诉说我的心事,没有 人指点我、提醒我,我毫无阅历,毫无思想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象跌进一个深 渊。我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我睡梦中也只看见你,我把你视为知音:我的父亲早已 去世,我的母亲成天心情压抑,郁郁不乐,靠养老金生活,总是胆小怕事,所以和我也不贴 心;那些多少有点变坏的女同学叫我反感,她们轻佻地把爱情看成儿戏,而在我的心目中, 爱情却是我至高无上的激情――所以我把原来分散零乱的全部感情,把我整个紧缩起来而又 一再急切向外迸涌的心灵都奉献给你。我该怎么对你说才好呢?任何比喻都嫌不足,你是我 的一切,是我整个的生命。世上万物因为和你有关才存在,我生活中的一切只有和你连在一 起才有意义。 你使我整个生活变了样。我原来在学校里学习一直平平常常,不好不坏,现在 突然一跃成为全班第一,我如饥似渴地念了好些书,常常念到深夜,因为我知道,你喜欢书 本;我突然以一种近乎倔强的毅力练起钢琴来了,使我母亲不胜惊讶,因为我想,你是热爱 音乐的。我把我的衣服刷了又刷,缝了又缝,就是为了在你面前显得干干净净,讨人喜欢。 我那条旧的校服罩裙(是我母亲穿的一件家常便服改的)的左侧打了个四四方方的补钉,我 觉得讨厌极了。我怕你会看见这个补钉,于是看不起我,所以我跑上楼梯的时候,总把书包 盖着那个地方,我害怕得浑身哆嗦,唯恐你会看见那个补钉。可是这是多么傻气啊!你在那 次以后从来也没有、几乎从来也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 而我呢,我可以说整天什么也不干,就是在等你,在窥探你的一举一动。在我们家的房 门上面有一个小小的黄铜窥视孔,透过这个圆形小窗孔一直可以看到你的房门。这个窥视孔 就是我伸向世界的眼睛――啊,亲爱的,你可别笑,我那几个月,那几年,手里拿着一本 书,一下午一下午地就坐在小窗孔跟前,坐在冰冷的门道里守候着你,提心吊胆地生怕母亲 疑心,我的心紧张得象根琴弦,你一出现,它就颤个不停。直到今天想到这些的时候,我都 并不害臊。我的心始终为你而紧张,为你而颤动;可是你对此毫无感觉,就象你口袋里装了 怀表,你对它绷紧的发条没有感觉一样。这根发条在暗中为你耐心地数着你的钟点,计算着 你的时间,以它听不见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走,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几百万秒当中,只有 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你的什么事情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的每一个生活习惯,认得你的每 一根领带、每一套衣服,认得你的一个一个的朋友,并且不久就能把他们加以区分,把他们 分成我喜欢的和我讨厌的两类:我从十三岁到十六岁,每一小时都是在你身上度过的。按, 我干了多少傻事啊!我亲吻你的手摸过的门把,我偷了一个你进门之前扔掉的雪茄烟头,这 个烟头我视若圣物,因为你嘴唇接触过它。晚上我百次地借故跑下楼去,到胡同里去看看你 哪间屋里还亮着灯光,用这样的办法来感觉你那看不见的存在,在想象中亲近你。你出门旅 行的那些礼拜里――我一看见那善良的约翰把你的黄色旅行袋提下落去,我的心便吓得停止 了跳动――那些礼拜里我虽生犹死,活着没有一点意思。我心情恶劣,百无聊赖,茫茫然不 知所从,我得十分小心,别让我母亲从我哭肿了的眼睛看出我绝望的心绪。 我知道,我现在告诉你的这些事都是滑稽可笑的荒唐行径,孩子气的蠢事。我应该为这 些事而感到羞耻,可是我并不这样,因为我对你的爱从来也没有象在这种天真的感情流露中 表现得更纯洁更热烈的了。要我说,我简直可以一连几小时,一连几天几夜地跟你说,我当 时是如何和你一起生活的,而你呢几乎都没跟我打过一个照面,因为每次我在楼梯上遇见 你,躲也躲不开了,我就一低头从你身边跑上楼去,为了怕见你那火辣辣的眼光,就象一个 人怕火烧着,而纵身跳水投河一样。要我讲,我可以一连几小时,一连几天几夜地跟你讲你 早已忘却的那些岁月,我可以给你展开一份你整个一生的全部日历;可是我不愿使你无聊, 不愿使你难受。 我只想把我童年时代最美好的一个经历再告诉你,我求你别嘲笑我,因为这 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桩,而对我这个孩子来说,这可是了不起的一件大事。大概是个 星期天,你出门旅行去了,你的仆人把他拍打干净的笨重地毯从敞开着的房门拖进屋去。这 个好心人干这个活非常吃力,我不晓得从哪儿来的一股勇气,便走了过去,问他要不要我帮 他的忙。他很惊讶,可还是让我帮了他一把,于是我就看见了你的寓所的内部――我实在没 法告诉你,我当时怀着何等敬畏甚至虔诚的心情!我看见了你的天地,你的书桌,你经常坐 在这张书桌旁边,桌上供了一个蓝色的水晶花瓶,瓶里插着几朵鲜花,我看见了你柜子,你 的画,你的书。我只是匆匆忙忙地向你的生活偷偷地望了一眼,因为你的忠仆约翰一定不会 让我仔细观看的,可是就这么一眼我就把你屋里的整个气氛都吸收进来,使我无论醒着还是 睡着都有足够的营养供我神思梦想。 就这匆匆而逝的一分钟是我童年时代最幸福的时刻。我要把这个时刻告诉你,是为了让 你――你这个从来也没有认识过我的人啊――终于感到,有一个生命依恋着你,并且为你而 憔悴。我要把这个最幸福的时刻告诉你,同时我要把那最可怕的时刻也告诉你,可惜这二者 竟挨得如此之近!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为了你的缘故,我什么都忘了,我没有注意我的 母亲,我对谁也不关心。我没有发现,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一位因斯布鲁克地方的商人和 我母亲沾点远亲,这时经常来作客,一呆就是好长时间;是啊,这只有使我高兴,因为他有 时带我母亲去看戏,这样我就可以一个人呆在家里,想你,守着看你回来,这可是我唯一的 至高无上的幸福啊!结果有一天我母亲把我叫到她房里去,唠唠叨叨说了好些,说是要和我 严肃地谈谈。我的脸刷的一下发白了,我的心突然怦怦直跳:莫非她预感到了什么,猜到了 什么不成?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你,想到我的秘密,它是我和外界发生联系的纽带。可是 我妈自己倒显得非常忸怩,她温柔地吻了我一两下,(平时她是从来也不吻我的),把我拉 到沙发上坐到她的身边,然后吞吞吐吐、羞羞答答地开始说道,她的亲戚是个死了妻子的单 身汗,现在向她求婚,而她主要是为我着想,决定接受他的请求。一股热血涌到我的心里,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到你。“那咱们还住在这儿吧?”我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出这么一 句话。“不,我们搬到因斯布鲁克去住,斐迪南在那儿有座漂亮的别墅。”她说的别的话我 都没有听见。我突然眼前一黑。后来我听说,我当时晕过去了。我听见我的母亲对我那位等 在门背后的继父低声说,我突然伸开双手向后一仰,就象铅块似的跌到地上。以后几天发生 过什么事情,我这么一个无权自主的孩子又怎样抵挡过他们压倒一起的意志,这一切我都没 法向你形容:直到现在,我一想到当时,我这握笔的手就抖了起来。我真正的秘密我又不能 泄露,结果我的反对在他们看来就纯粹是脾气倔强、固执己见、心眼狠毒的表现。谁也不再 答理我,一切都背着我进行。他们利用我上学的时间搬运东西:等我放学回家,总有一件家 俱搬走了或者卖掉了。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家搬空了,我的生活也随之毁掉了。 有一次我回 家吃午饭,搬运工人正在包装家俱,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放着收拾停当 的箱子以及给我母亲和我准备的两张行军床:我们还得在这儿过一夜,最后一夜,明天就乘 车到因斯布鲁克去。 在这最后一天我突然果断地感觉到,不在你的身边,我就没法活下去。除了你我不知道 还有什么别的救星。我一辈子也说不清楚,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在这绝望的时刻,我是否真 正能够头脑清醒地进行思考,可是突然――我妈不在家――我站起身来,身上穿着校服,走 到对面去找你。不,我不是走过去的:一种内在的力量象磁铁,把我僵手僵脚地、四肢哆嗦 地吸引到你的门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到底打算怎么样:我想跪倒在 你的脚下,求你收留我做你的丫头,做你的奴隶。我怕你会取笑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的这种 纯洁无邪的狂热之情,可是亲爱的,要是你知道,我当时如何站在门外冷气彻骨的走廊里, 吓得浑身僵直,可是又被一股难以捉摸的力量所驱使,移步向前,我如何使了大劲儿,挪动 抖个不住的胳臂,伸出手去――这场斗争经过了可怕的几秒钟,真象是永恒一样漫长――用 指头去按你的门铃,要是你知道了这一切,你就不会取笑了。刺耳的铃声至今还在我耳边震 响,接下来是一片寂静,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周身的鲜血也凝结不动,我凝神静听,看 你是否走来开门。 可是你没有来。谁也没有来。那天下午你显然不在家里,约翰大概出去办事了,所以我 只好摇摇晃晃地拖着脚步回到我们搬空了家俱、残破不堪的寓所,门铃的响声还依然在我耳 际萦绕,我精疲力竭地倒在一床旅行毯上,从你的门口到我家一共四步路,走得疲惫不堪, 就仿佛我在深深的雪地里跋涉了几个小时似的。可是尽管精疲力尽,我想在他们把我拖走之 前看你一眼,和你说说话的决心依然没有泯灭。我向你发誓,这里面丝毫也不掺杂情欲的念 头,我当时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姑娘,除了你以外实在别无所想:

去shooter.cn下它的中文字幕文档就可以了


本文链接:https://www.u1e.cn/xiehouyu/a/dc33dde40d570e2cdc9dc2d8 [复制]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