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好的情节〔原文〕 300字以上 10个
一、 我呆坐着。 头顶上的脚步声、人声安静下来,轮船也不噗噗地响了,也停止了打颤。 我就这样永远被扔在了船上? 我去开门,开不开,铜门把手根本就扭不动。 我抄起装牛奶的瓶子,拚命向门把手砸过去,瓶子碎了,牛奶顺着我的腿流进了靴子里。 我非常沮丧,躺在包袱上,悄悄地哭了起来。最后,我噙着泪水睡着了。 轮船的噗噗的颤动把我惊桓舱里的窗户明晃晃的,像个小太阳。 姥姥坐在我身边,皱着眉头梳头,她不停地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她的头发特别多,密实地盖住了双肩、胸脯、膝盖,一直耷拉到地上。 她用一只手把头发从地上揽起来,费力地把那把显得很小的木梳梳进厚厚的头发里。 她的嘴唇不自觉地歪着,黑眼睛生气地盯着前面的头发;她的脸在大堆的头发里显得很小,显得很可笑。 她今天不高兴,不过我问她头发为什么这么长时,她的语调还像昨天一样温柔:“这好像是上帝给我的惩罚,是他在让我梳这些该死的头发! “年青的时候,这是我可供炫耀的宝贝,可现在我诅咒它了! “我不睡了!” “好,不睡就不睡了,”她立刻就同意了,一面编着辫子,一面看了看在沙发上躺着的母亲,母亲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根木头“好了,你说说,昨天你怎么把牛奶瓶给打碎了?小点声告诉我!” 她说得温和甜蜜,每个字都是那么有耐心,我记住了每个字。 她笑的时候,黑色的眼珠亮亮的,闪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愉快,她牙齿雪白,面孔虽然有点黑,可依旧显得年青。 她脸上最煞风景的大概就是那个软塌塌的大鼻子、红鼻子头了。 她一下子从黑暗中把我领了出来,走进了光明,还为我周围的东西带来了美丽的光环! 她的我永远的朋友,是我最了解的人,我与她最知心! 她无私的爱引导了我,让我在任何艰难困苦的环境中都绝不丧失生的勇气! 40年前的这些日子,轮船这样缓缓地前着。我们坐了好01几天才到尼日尼,我还能清晰地回忆最初那美好的几天。 天气转晴,我和姥姥整天都在甲板上呆着。 伏尔加河静静的流淌,秋高气爽,天空澄澈,两岸的秋色很浓,一片收获前的景象。 桔红色的轮船逆流而上,轮桨缓缓地拍打着蓝色的水面,隆隆作响。 轮船后面拖着一只驳船。驳船是灰色,像只土鳖。 二、 文静的娜塔莉娅舅妈教我念祷词,她的脸圆圆的,像个孩子,眼睛澄澈见底,穿过她的这双眼睛,好像可以看透她的脑袋看到她脑后的一切。 我非常嘉欢她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她双眼眯了起来,低看头,悄没声地说: “啊,请跟我念:‘我们在天之父’快说啊?” 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越问越糟糕,就故意念错。 可是柔弱的舅妈只是耐心地纠正我的发音,一点也不生气。 这倒让我生气了。 这一天,姥爷问我: “阿辽会卡,你今天干什么来着?玩来吧!” “我看你头上有一块青,一看就知道你怎么弄的。弄出块儿青来可不算什么大能耐!” “我问你,‘主祷经’念熟了吗?” 舅妈悄然地说: “他记性不太好。” 姥爷一声冷笑,红眉毛一挑。 “那就得挨揍了!” 他又问: “你爹打过你吗?” 我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没有回答。 我母亲说: “马克辛从来也没有打过他,让我也别打他。” “为什么?” “他认为用凑拳头是教育不出人来的。”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上帝原谅,我说死人的坏话!” 姥爷气呼呼地骂道。……” 我感到受了污辱。 “啊哈,你还噘起了嘴!” 他拍了下我的头,又说: “星期六吧,我要抽萨希加③一顿!” -----③萨希加:是萨沙的蔑视称呼。 “什么是‘抽’?” 大家都笑了。 姥爷说: “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心里开始琢磨“抽” 和“打”的区别,我知道“打”是怎么回事,打猫打狗,还有阿斯特拉罕的警察打波斯人。 三、 相反,我挺喜欢米哈伊尔家的萨沙,他总是不大爱动的样子,悄没声的,从不引人注目。 他眼睛里的忧郁很像他母亲,性格也温和。 他的牙长得很有特点,嘴皮子兜不住它们,都露在了外面。他常常用手敲打自己的牙取乐,如果别人想敲一下也可以。 他总是孤零零的,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或是在傍晚的时候坐在窗前。 和他一起坐着很有趣,常常是一言不发地一坐就是一个小时。 我们肩并肩坐在窗户前,眺望西天的晚霞,看黑色的乌鸦在乌斯可尼耶教堂的金顶上盘旋。 乌鸦们飞来飞去,一会儿遮住了暗红的天光,一会儿又飞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剩下一片空旷的天空。 看着这一切,一句话也不想说,一种愉快,一种甜滋滋的惆怅充满了我陶醉的内心。 雅可夫家的萨沙讲什么都是头头是道的。他知道我想染布以后,就让我用柜子里过节时才用的白桌布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染成蓝色的。 他说: “我知道,白的最好染!”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桌布拉到了院子里,刚刚把桌布的一角按入放蓝靛的桶里,茨冈就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了。 他一把把布夺过去使劲儿地拧着,向一边盯着我工作的萨沙喊道: “去,把你奶奶叫来!” 他知道事情不妙,对我说: “完了,你得挨揍了!” 姥姥飞跑而至,大叫一声,几乎哭出声儿来,大骂: “你这个别尔米人④,大耳朵鬼!摔死你!” 四、 萨沙站了起来,慢慢地脱了裤子,两个手提着,摇摇晃晃地趴到了长凳上。 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我的腿禁不住也颤抖了起来。 萨沙的嚎叫声陡起。 “装蒜,让你叫唤,再尝尝这一下!” 每一下都是一条红红的肿线,表哥杀猪似的叫声震耳欲聋。 姥爷毫不为所动: “哎,知道了吧,这一下是为了顶针儿!” 我的心随着姥爷的手一上一下。 表哥开始咬我了: “哎呀,我再也不敢了,我告发了染桌布的事啊!” 姥爷不急不慌地说: “告密,哈,这下就是为了你的告密!” “不行,魔鬼,我不让你打阿列克塞!” 她用脚踢着门,喊我的母亲: “瓦尔瓦拉!” 姥爷一个箭步冲上来,推倒了姥姥,把我抢了过去。 我拼命地挣扎着,扯着他的红胡子,咬着他的胳膊。 他嗷地一声狂叫,猛地把我往凳子上一摔,摔奇了我的脸。 “把他给我绑起来,打死他!” 母亲脸色刷白,睛睛瞪得出了血: “爸爸,别打啊!交给我吧!” 姥爷的痛打使我昏了过去。 桓来以后又大病一声,趴在床上,呆了好几天。 我呆的小屋子里只在墙角上有个小窗户,屋子里有几个入圣像用的玻璃匣子,前头点着一个长明灯。 这次生病,深深地铭记于我记忆深处。 因为这病倒的几天之中,我突然长大了。我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那就是敏感的自尊。 姥姥和母亲吵了架:全身漆黑,身躯庞大的姥姥把母亲推到了房子的角落里,气愤地说: “你,你为什么不把他抢过来?” “我,我吓傻了!” “不害臊!瓦尔瓦拉,你白长这么个子了。我这老太婆都不怕,你倒给吓傻了!” “妈妈,别说了!” “不,我要说,他可是个可怜的孤儿哓!” 母亲高声喊道: “可我自己就是孤儿啊!” 她们坐在墙角,哭了许久,母亲说: “如果没有阿列克塞,我早就离开这可恶的地狱了! “妈妈,我早就忍受不了……” 姥姥轻声地劝着: “唉,我的心肝儿,我的宝贝!” 我突然发现,母亲并不是强有力的,她和别人一样,也怕姥爷。 是我妨碍了她,使她离不开这该死的家庭。 可是不久以后,就不见母亲了,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这一天,姥爷突然来了。 他坐在床上,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冰凉。 “少爷,怎么样?说话啊,怎不吭声儿?”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想一脚把他踢出去。 “啊,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瞧了他一眼。 他摇头晃脑地坐在那儿,头发胡子比平常更红了,双眼放光,手里捧着一堆东西: 一块糖饼、两个糖角儿、一个苹果还有一包葡萄干儿。 他吻了吻我的额,又摸了摸我的头。 五、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小伙子茨冈。 他肩宽背阔,一头卷发,在一天傍晚来到了我的床前。 他穿着金黄色的衬衫,新皮鞋,像过节似的。尤其是他小黑胡下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特别引人注目。 “啊,你来看看我的胳膊!”他一边说一边卷起了袖子,“你看肿得多么厉害,现在还好多了呢!你姥爷当时简直是发了疯,我用这条胳膊去挡,想把那树条子档断,这样趁你姥爷去拿另一条柳枝子时,就可以把你抱走了。 “可是树条子太软了,我也狠狠地挨了几下子!” “小家伙,算你有福!” 他笑了起来,笑得非常温和: 他使劲吹了一下鼻子,像马似的。 我觉得他很单纯,很可爱。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他,他说: “啊,我也爱你啊,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去救你的!” “为了别人,我不会这么干的。” “我告诉你,下次再挨打的时候,千万别抱紧身子,要松开、舒展开,要深呼吸,喊起来要像杀猪,懂吗?” “难道还要打我吗?” “你以为这就完了?当然还会打你。”他说得十分平静。 “为什么?” “为什么?反正他会不断地找碴儿打你!” 顿了顿,他又说: “你就记着,郐展开躺着!” “如果他把树枝子打下来以后,还就势往回抽,那就是要抽掉你的皮,你一定要随着他转动身子,记住了没有?” 他挤了挤眼 “没问题,我是老手了,小朋友,我浑身的皮都打硬了!” 我看着他好像在说着别人的痛苦似的快乐,不禁想起了姥姥讲的伊凡王子和伊凡傻子的故事。 六 我整天跟着她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跟她串门,有时候她在别人家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喝着茶,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我总跟着她,几乎成了她的尾巴。 在这一段生活的记记之中,除了这位成天忙个不停的老太太,我的脑子里就是空白了。 有一回我问姥姥: “你会巫术吗? 她一笑,沉思了一下说: “巫术可是一门学问啊,很难的,我可不行,我不认字儿! “你看你姥爷,他多聪明啊,他认字儿,圣母没让我聪明!” 然后她讲起了她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就是孤儿,我母亲很穷还是个残废! “她作闺女时让地主吓吓得,晚上她跳窗户,摔残了半边身子! “她的右手萎缩了。这对于一个以卖花边为生的女拥来说,可是致命的打击! “地主赶走了她。她到处流浪,乞讨为生。那个时候,人们比现在富有,巴拉罕纳的木匠和织花边儿的人们,都很善良。 “每年一到秋天,我和母亲就留在城里要饭,等到天使长加富里洛把宝剑一挥,赶走了冬天,我们就继续向前走,随便走到哪儿就到哪儿吧。 “去过穆罗姆,去过尤列维茨,没着伏尔加河往上游走过,也没着静静奥卡河走过。 “春夏之后,在大地上流浪,真是一件美事儿啊!青草绒绒,鲜花盛开,自由自在地呼吸着甜而温暖的空气! “有时候,母亲闭上蓝色的眼睛,唱起歌儿来,花草树木都坚起了耳朵,内也停了,大地在听她歌唱! “流浪的生活实在很好玩儿,可我逐渐长大,母亲觉着再领着我到处要饭,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于是,我们就在巴拉罕纳城住了下来,每天她都到街上去,挨门挨户地去乞讨,逢到什么节日,就到教堂门口去等待人们的施舍。 “我呢,坐在家里学习织花边儿,我拚命地学,想学会了,好帮助母亲。 “两年多的时间,我就学会了全需都有了名儿,人们都知道来找我作手工了:‘喂,阿库莉娅,给我织一件吧!’我特别高兴,像过年似的! “这当然都是妈妈教得好了,尽管她只有一只手,不能操做,可她很会指点,你要知道,一个好老师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由自主地就有点处他。我说:‘妈妈,你不用再去要饭了,我可以养活你啦!’她说,你给我闭嘴,你要知道,这是给你攒钱买嫁妆的!’“后来,你姥爷出现了,他可是个出公的小伙子,才22岁,就当上一艘大船的工长了! “她母亲仔细地审祺了我一番,她认为我手挺巧,又是讨饭人的女儿,很老实。 “她是卖面包的,很凶……“唉,别回忆这个了,干吗要回忆坏人呢?上帝心里最明白。” 说到这个,她笑了。鼻子可笑地颤动着,眼睛里闪闪放光,这让我感到特别亲切。 七、 我非常不喜欢他这个不故意记住,可却抹也抹不去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他一味地回忆过去,脑子里没有童话,也没有故事,只有过去的事情,他不喜欢别人问他、提问题,可我偏要问问他: “啊,那你说谁好,法国人还是俄国人?” “那谁知道啊?我又没有看见过法国人在自己家里是怎么生活的!” “那,俄国人好吗?” “有好的,也不坏的。” “可能奴隶时代的人不好点儿,那时候人们都让绳子捆着。 “现在可好,自由了,可却穷得连面包和盐也没有了。 “老爷们自然不太慈善,可他们都很精明,当然也有傻蛋,脑袋跟口袋似有,随便你往里边装点什么,他都兜着走。” “俄国人有劲儿吗?” “有很多大力士,可只有力气没用,还要敏捷,因为你力气再大也大不过马去!” “法国人为什么我们进攻?” “那可是皇帝们的事儿,我们可不知道。” “拿破仑是干什么的?”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要征服全世界,然后要让所有的人过上一样的日子,没有老爷也没有下人,没有等级,大家都平等,只是名字不同而已。 “当然信仰也只有一个。这可就是胡闹了!就说这海里的东西吧,也只有龙虾长得一样,没法区别,鱼可就有各式各样的了:鳟鱼和鲶鱼合不来,鲟鱼和青鱼也不能作朋友。 “我们俄国也出过拿破仑派,什么拉辛・斯杰潘、提摩菲耶夫,什么布加奇、叶米里扬、伊凡诺夫……” 他默默地注视着我,眼睛睁得圆圆的,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我。 这有点让人不高兴。 他从来没有和我谈起过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们谈话的时候,姥姥常常走进来。 她坐在角落里,许久许久也不吭一声,好像她不在似的。 可是她会突然柔和地插上一句: “老爷子,你记不记得了,咱们到木罗姆朝山去,多好啊? 那是哪一年来着?” 姥爷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是,是在霉乱病大流行以前了,就是在树林里捉拿奥郎涅茨人那一年吧?” “对了,对了!”“没错儿!” 我又问: “奥郎涅茨人是干什么的?他们为什么要逃到树林里去?” 姥爷有点有耐烦地说: “他们都是普通老百性,从工厂里乡材中逃出来的。” “怎么捉他们啊?” “就跟小孩儿捉迷藏似的,有人跑,有人追”逮住了,就用树条子抽,用鞭子打,鼻子打破,额头上砸上印,作为惩诫的标记。” “为什么?” “这就不好说了,不是要咱们明白的事儿。” 八、 母亲俯下身来给我锐了衣服,转来转去,转得我跟皮球似的。 她穿着红色的长袍子,一排黑色的大扣子,从肩膀斜着钉到下襟。 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衣裳。 她的眼睛更大了,头发也更黄了: “你怎么不说话?不高兴? “瞧瞧,多脏的衣服……” 她用鹅油擦了我的耳朵,有点疼。她身上有股香味儿挺好闻,减轻了点疼痛。 我依偎着她,许久许久说不话来。 姥姥有点不高兴: “他可野啦,谁也不怕,连他姥爷也不怕了,唉,瓦莉娅……” “妈妈,会好的,会好的!” 母亲是那么高大,周围的一切都更显得渺小了。她摸着我的头发: “该上学了。你想念书吧?” “我已经念会了。” “是吗?还得多念点儿! “瞧瞧,你长得多壮啊!” 她笑了,笑得很温暖。 姥爷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 “让我走吗?爸爸。” 他没作声。站在那儿用指甲划着窗户上的冰花儿。 这种沉默令人难以忍耐,我胸膛几乎要爆裂了。 “阿列克塞,滚!”他突然吼道。 “你干嘛!”母亲一把拉住我。 “我禁止你走!” 母亲站起来,像一朵红云: “爸爸,您听着……” “你给我闭嘴!” 姥爷高叫着。 “请你不要喊叫!” 母亲轻轻地说。 姥姥站起来: “瓦尔瓦拉!” 姥爷坐了下来: “你哪能这么急?啊?” 可他突然又吼了起来: “你给我丢了脸,瓦莉加!……” “你出去!” 姥姥命令我。 我很不高兴地去了厨房,爬到炕上,听隔壁时而激烈时而又出奇的平静的谈话声。 他们在谈母亲生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姥爷很气。 也许是因为母亲没跟家里打招呼就把小孩送人人吧。 他们到厨房里来了。 姥爷一脸的彼倦,姥姥抹着泪。 姥姥跪在了姥爷在面前: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饶了她吧!” 九、 我坐在炕炉台儿上,想着怎么替姥姥报仇雪恨。 我这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他这么丑陋地殴打姥姥。昏暗的屋子里,他红着脸,没命地挥打踢踹,金黄色的头发在空中飘扬……我感到忍可忍,我恨自己想不出一个好法来报仇!两天以后,为了什么事,我上楼去找他。 他正坐在地板上整理一个箱子里边的文件,椅子上,放着他的宝贝像,12张灰色的厚纸,每张纸上按照一个月的日子的多少分成方格,每一个方格里是那个日子所有的圣像。 姥爷拿这些像作宝贝,只有特别高兴的时才让我看。 每次我看见这些紧紧地排列在一起的灰色小人时,总有一种感觉。 我对一些圣人是有所了解的:基利克、乌里德、瓦尔瓦拉、庞杰莱芒,等等。 我特别喜欢神人阿列克赛的悲伤味儿浓厚的传记,我还有那些歌颂他的美妙诗句。 每次到有好几百个这亲戚的人时候,你心中都会感到一些安慰:原来世上的受苦人,早就有这么多! 有过,现在我要破坏掉这些圣像! 趁姥爷走到窗户跟前,去看一张印有老鹰的蓝颜色文件的时候,我抓了几张圣像,飞跑下去。 我拿起剪子毫不犹豫地剪掉了一排人头,可又突然可惜起这些图来了,于是沿阒分成方格的线条来剪。 就在此时,姥爷追了下来: “谁让你拿走圣像的? 你在干什么?” 他抓起地上的纸片,贴到鼻子尖儿上看。 胡子在颤抖,呼吸加快加粗,把一块块的纸片吹落到地上。“你干的好事儿!” 他大喊,抓住我的脚,把我侄腾空扔了出去。 姥姥接住了我,姥爷打她、打我、狂叫: “打死你们!” 母亲跑来了。 她挺身接住我们,推开姥爷: “清醒点儿吧!闹什么?” 姥爷躺到地板上,号叫不止: “你们,你们打死我吧!啊……” “不害臊?孩子似的!” 母亲的声音很低沉。 姥爷撒着泼,两条腿在地上踢,胡子可笑地翘向天,双眼紧闭。 母亲看了看那些剪下来的纸片儿,说: “我把它们贴到细布上,那亲戚更结实!” “您瞧,都揉坏了……” 她说话的口气,完全跟我上课时一样。 十、 萨沙是个大头娃娃,总是瞪着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很早他就开始学说话了,很少哭,见了我就高兴地让我抱他,用他软软的小手指头摸我的耳朵。 他没闹什么病就突然死了,上午还好好的,晚祷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尸体却已经僵了。 那是在第二孩子尼可拉出生后不久的事。 在母亲的协助下,我在学校的入境又恢复到了从前,可他们又要把我送回姥爷那儿了。 一天傍晚,我在院子里听见母亲声音嘶哑地喊着: “耶甫盖尼,你,我求求你了……” “混蛋!” “我知道,你是去她那儿!” “是,怎么样?” 一阵沉默。 母亲吃力地嚎叫着: “你,你是个不折不扣恶棍……” 然后就是扑打的声音。 我冲了进去,见继父衣着整齐地在用力踢着瘫倒在地上的母亲! 母亲无神的眼睛仰望着天花板,嘴里呼呼地喘着气……我抄起桌子上的面包刀――这是父亲为我母亲留下的唯一的东西――没命地刺向继父的后腰。 母亲看见了,一把推开了继父,刀把他的衣服划奇了。 继父大叫一声,跑了出去。 母亲把我摔倒在地,夺下了刀子。 继父走了。 母亲搂住我,吻着我,哭了: “原谅你可怜的母亲,亲爱的,你怎能动刀子呢?” 我告诉她,我要杀了继父,然后杀我自己。 我说得信誓旦旦,一丝不敬,完全是不容置疑的! 直到今天,我还能看见那只沿着裤筒有一条鲜明的花饰的令人厌恶的腿,看见它踢向一个女人的胸脯! 回忆旧日俄罗斯生活中这些铅一样沉重的声面,我经常自问:值得吗! 因为丑恶也是一种真实,直到今天还没有绝迹!要想将它们从我们的生活中清除掉,就必顺了解它们。 尽管它们是那么沉重、那么令人窒息,令人作哎,可是俄罗斯人的灵魂却勇敢地闯了过来,克服了、战胜了它们! 丑陋、卑鄙和健康、善良一同长在这块广阔而又肥活的土地上,后者点燃了我们的希望,幸福离我们不会永远遥不可及! 童年俄马克西姆・高尔基13我又搬到姥爷那里。 “啊哈,小鬼,怎么啦? “让你姥姥去养着你吧!” “让我养就我养,你以为这是多么困难的事!” “那你就养!” 姥爷吼了一声。
昏暗昨小的房子里,我的父亲摊手摊脚瑗际躺在地板上。 他穿着一身白衣裳,光着脚,手指无力地打着弯儿。 他快乐的眼睛紧紧地闭住了,成了两个黑洞;龇着牙咧着嘴,她像在吓唬我。 母亲跪在他旁边,用那把我常常用来锯西瓜皮的小梳子,为父亲梳理着头发。 母亲围着红色的围裙,粗里粗气地自言自语着,眼泪不停地从他肿大了的眼泡里流出来。 姥姥紧紧拉着我的手,她也在哭,浑身发抖,弄得我的手也抖起来。 她要把我推到父亲身边去,我不愿意去,我心里害怕! 我从没见过这种阵势,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恐惧。 我不明白姥姥反复给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快,跟爸爸告别吧,孩子,他还不到年纪,可是他死了,你再也别想见到他了,亲爱的……” 我一向信服我姥姥说的任何一句话。尽管现在穿一身黑衣服,她显得脑袋和眼睛都出奇的大,挺奇怪,也挺好玩。 我小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父亲看护着我,可是后来,我姥姥来了,他来照顾我了。 “你是哪儿的呀?” 我问。 “尼日尼,坐船来的,不能走,水面上是不能走的,小鬼!” 她答。 在水上不能走!坐船! 啊,太可笑了,太有意思了! 我家的楼上住着几个大胡子波斯人;地下室住着贩羊皮的卡尔麦克老头儿;沿着楼梯,可以滑下去,要是摔倒了,就会头向下栽下去。 所有的这一切我都非常熟悉,可我却从来没听说过从水上来的人。 “我怎么是小鬼呢?” “因为你多嘴多舌!” 她笑嘻嘻地说。 从那一刻起,我就爱上这个和气的老人了,我希望她领着我立刻离开这儿。 因为我在这儿实在太难受了。 母亲的哭号吓得我心神不定,她可是从来也没有这么软弱过,她一向是态度严厉的。 母亲人高马大,骨头坚硬,手劲儿特别大,她总是打扮得利利索索的。 可是如今不行了,衣服歪斜凌乱,乌七八糟地;以前的头发梳得光光的,贴在头上,像个亮亮的大帽子,现在都套拉在赤裸的肩上,她跪在那儿,有些头发都碰到了爸爸的脸。 我在屋子里站了好半天了,可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一个劲儿地为父亲梳着头,泪水哗哗地流。 门外嘁嘁喳喳地站着些人,有穿黑衣服的乡下人,也有警察。 “行啦,快点收拾吧!” 警察不耐烦地吼叫着。 窗户用黑披肩遮着,来了一阵风,披肩被吹了起来,抖抖有声。 这声音让我想起了那次父亲带我去划船的事。我们玩着玩着,突然天上一声雷响,吓得我大叫一声。 父亲哈哈哈地笑起来,用膝盖夹住我,大声说:“别怕,没事儿!” 想到这儿,我突然看见母亲费力地从地板上站起来,可没站稳,仰面倒了下去,头发散在了地板上。 她双目紧闭,面孔铁青,也像父亲似地一咧嘴:“滚出去,阿列克塞!关上门。” 姥姥一下跑到了角落里的一只箱子后面,母亲在地上打着滚儿,痛苦地呻吟着,把牙咬得山响。 姥姥跟着她在地上爬着,快乐地说:“噢,圣母保佑! “以圣父圣子的名义,瓦留莎,挺住!” 太可怕了! 她们在父亲的身边滚来爬去,来回碰他,可他一动不动,好像还在笑! 她们在地板上折腾了好半天,母亲有好几次站起来都又倒下了;姥姥则像一个奇怪的黑皮球,跟着母亲滚来滚去。 突然,在黑暗中,我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 “噢,感谢我的主,是男孩!” 点着了蜡烛。 后来的事儿我记不清了,也许是我在角落里睡着了。 我记忆中可以接上去的另外的印象,是坟场上荒凉的一角。 下着雨,我站在粘脚的小土丘上,看着他们把父亲的棺材放在墓坑。 坑里全是水,还有几只青蛙,有两只已经爬到了黄色的棺材盖上。 站在坟旁边的,有我,姥姥,警察和两个手拿铁锹脸色阴沉的乡下人。 雨点不停地打在大家的身上。 “埋吧,埋吧!” 警察下着命令。 姥姥又哭了起来,用一角头巾捂着脸。 乡下人立刻撅起屁股来,往坑里填土。 土打在水里,哗哗直响;那两只青蛙从棺材上跳了下来,往坑壁上爬,可是土块很快就又把它们打了下去。 “走吧,阿列克塞!” 姥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挣脱了,我不想走。 “唉,真是的,上帝!” 不知她是在埋怨我,还是在埋怨上帝。她默黩地站在那儿,坟填平了,她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刮起风来,雨给刮走了。 两个乡下人用铁锹平着地,啪叽啪叽地响。 姥姥领着我,走在许多发黑的十字架之间,走向远远的教堂。 “你为什么不哭?”应该大哭一场才对!”走出坟场的围墙时,她说。 “我不想哭。” “噢,不想哭,那就算了,不哭也好!” 我很少哭,哭也是因为受了气,而不是因为疼什么的。 我一哭,父亲就笑话我,而母亲则严厉地斥责我:“不许哭!” 我们坐着一辆小马车,走在肮脏的街道上。街道很宽,两边都是深红色的房子。 “那两只青蛙还能出来吗?” “可能出不来了,可上帝会保佑它们的,没事儿!” 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这么频繁地念叨过上帝。 几天以后,姥姥、母亲和我一起上了一艘轮船。 刚生下来的小弟弟死了,包着白布,外面缠着红色的带子,静静地躺在一张小桌子上。 我坐在包袱上,从小小的窗户向外望,外面泛着泡沫的浊水向后退着,溅起来的水花不时地打在窗户上。 我本能地跳了起来。 “噢,别怕!” 姥姥用她那双温暖的手把我抱了起来,又把我放到了包袱上。 水面上灰雾茫茫,远方偶尔现出黑色的土地来,马上就又消失于浓雾之中了。 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在颤抖,只有母亲,双手枕于脑后,靠着船站着,一动不动。 她脸色铁青,双腿紧闭,一声不响。 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连衣服都变了,我觉得她越来越陌生。 姥姥常常对她说:“瓦莉娅,吃一点东西吧,少吃点儿,好吗?” 母亲好像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 姥姥跟我说话总是轻声慢语的,和母亲说话声音就大了点儿,可也很小心,似乎还有点胆怯似的。 她像是有点怕母亲,这使我和姥姥更亲近了。 “萨拉多夫,那个水手呢?” 母亲突然愤怒地吼道。 什么?萨拉多夫?水手?奇怪。 走进一个白头发的人,他穿着一身蓝衣服,拿着个木匣子。 姥姥接过木匣,把小弟弟的尸体放了进去。 她伸直了胳膊托着木匣走向门口,可她太胖了,要侧着身子才能挤过窄窄的舱门。 她有点不知所措。 “看你,妈妈!” 母亲叫了一声,夺过棺材,她俩走了。 我还在舱里,打量着那个穿蓝衣服的人。 “啊,小弟弟死了,是吧?” “你是谁?” “水手。” “萨拉多夫呢?” “是个城市。你看,窗外就是!” 窗外的雾气中时而露出移动着黑土地,像是刚从大面包上切下来的圆圆的一块儿。 “姥姥呢?” “去埋你的小弟弟去了。” “埋在地下?” “不埋在地下埋在哪儿?” 我给他讲了埋葬父亲时埋了两只青蛙。他抱起我来,亲了亲。 “啊,小朋友,有些事你还不懂!” “用不着去可怜那些青蛙,可怜一下你的妈妈吧,你看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啊!” 汽笛呜呜地响了。 我知道这是船在叫,所以并不怕。那个水手赶紧放下我,跑了出去边跑边说:“得快,得快!” 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跑了起来。 门外,昏暗的过道里一个人也没有。楼梯上镶的铜片闪着光。 往上看,一些人背着包袱,提着提包在走动。他们要下船了,我也该下了。 可当我和大家一起走到甲板旁的踏板前时,有人对我嚷了起来:“谁的孩子啊,这是?” “我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 人们摸摸我、拍拍我,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最后那个白头发的水手跑了过来,把我抱起来说:“噢,他是从舱里跑出来的,从阿斯特拉罕来。” 他把我抱回到舱里,扔在行李上,吓唬着我: “再乱跑我要揍你了!” 我呆坐着。 头顶上的脚步声、人声安静下来,轮船也不噗噗地响了,也停止了打颤。 舱里的窗户外边挡着一堵湿漉漉的墙,舱里黑黑的,行李好像都大了一圈儿,挤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就这样永远被扔在了船上? 我去开门,开不开,铜门把手根本就扭不动。 我抄起装牛奶的瓶子,拚命向门把手砸过去,瓶子碎了,牛奶顺着我的腿流进了靴子里。 我非常沮丧,躺在包袱上,悄悄地哭了起来。最后,我噙着泪水睡着了。 轮船的噗噗的颤动把我惊桓舱里的窗户明晃晃的,像个小太阳。 姥姥坐在我身边,皱着眉头梳头,她不停地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她的头发特别多,密实地盖住了双肩、胸脯、膝盖,一直耷拉到地上。 她用一只手把头发从地上揽起来,费力地把那把显得很小的木梳梳进厚厚的头发里。 她的嘴唇不自觉地歪着,黑眼睛生气地盯着前面的头发;她的脸在大堆的头发里显得很小,显得很可笑。 她今天不高兴,不过我问她头发为什么这么长时,她的语调还像昨天一样温柔:“这好像是上帝给我的惩罚,是他在让我梳这些该死的头发! “年青的时候,这是我可供炫耀的宝贝,可现在我诅咒它了! “睡吧,我的宝贝,天还早呢,太阳刚出来! “我不睡了!” “好,不睡就不睡了,”她立刻就同意了,一面编着辫子,一面看了看在沙发上躺着的母亲,母亲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根木头“好了,你说说,昨天你怎么把牛奶瓶给打碎了?小点声告诉我!” 她说得温和甜蜜,每个字都是那么有耐心,我记住了每个字。 她笑的时候,黑色的眼珠亮亮的,闪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愉快,她牙齿雪白,面孔虽然有点黑,可依旧显得年青。 她脸上最煞风景的大概就是那个软塌塌的大鼻子、红鼻子头了。 她一下子从黑暗中把我领了出来,走进了光明,还为我周围的东西带来了美丽的光环! 她的我永远的朋友,是我最了解的人,我与她最知心! 她无私的爱引导了我,让我在任何艰难困苦的环境中都绝不丧失生的勇气! 40年前的这些日子,轮船这样缓缓地前着。我们坐了好01几天才到尼日尼,我还能清晰地回忆最初那美好的几天。 天气转晴,我和姥姥整天都在甲板上呆着。 伏尔加河静静的流淌,秋高气爽,天空澄澈,两岸的秋色很浓,一片收获前的景象。 桔红色的轮船逆流而上,轮桨缓缓地拍打着蓝色的水面,隆隆作响。 轮船后面拖着一只驳船。驳船是灰色,像只土鳖。 景走船移,两岸的景致每时每刻都发生着变化,城市、乡村、山川、大地,还有水面上漂着的那些金色的树叶。 “啊,多美啊!” 姥姥容光焕发,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兴奋地瞪大了眼睛。 她偶尔站住,立在那儿,看着河岸发呆,她两手交叉放在胸前,面带微笑,眼含泪水。 我扯了扯她的黑裙子。 “噢,我好像睡着了!” 她一震。 “你为什么哭啊?” “亲爱的宝贝,我哭是因为我太快乐了!” “我老了,你知道,我已经活了60年了!” 她闻了闻鼻烟,开始给我讲一些稀古怪的故事,有善良的强盗,有妖魔鬼怪,也有圣人贤士。 她的声音很低,脸紧紧挨着我的脸,神秘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从那里往我的眼睛里灌进了令人兴奋的力量。 她讲得流畅自然,非常好听,每次她讲完了,我总会说: “再讲一个!” “好,好,再讲一个!” “有一个灶神爷,坐在炉灶里,面条儿扎进了他的脚心,他哎哟哎哟地直叫:“‘哎哟,疼啊,我受不了了,小老鼠!’” 讲着,姥姥抬起一只脚,晃来晃去,假装非常痛苦,好像她就是那个面条儿扎进了脚心的灶神。 和我一起听故事的还有船上的水手们,都是些留着胡子的高大的男人。 他们夸赞姥姥讲得好,要求:“再讲一个,老太太!” 还说: “走,跟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餐桌上,他们请姥姥喝伏特加,让我吃西瓜,还有香瓜。 不过,这一切都是偷偷进行的,因为船上有一个人,禁止所有的人吃水果,他看见了会毫不犹豫地夺过水果来给你扔到河里去的。 这个人穿的衣服有点像警察的制服,上面钉着铜扣子,整天像喝得醉乎乎的,人们都躲着他。 母亲极少上甲板上来,她躲着我们。 母亲身材高大而且挺拔,面孔铁青,辫子粗大,盘在头顶上,像王冠似的。 她永远沉默着,好像有一层看不透的雾笼罩着她,她那一双和姥姥一样的灰色的大眼睛,好像永远在从遥远的地方冷漠地观察着人世。 她曾经严厉地说: “妈妈,人家可都在笑话你呢!” “我不在乎,尽管去笑话吧,让他们笑个痛快!” 我的头脑中还清晰地记得,姥姥一看见尼日尼,就高兴21得像个孩子似的。 她兴奋地拉着我走到船舷旁边,大声地说: “你看看,啊,太美了!” “那就是尼日尼,天啊,多像神仙住的地方!” “你看,那是教堂,好像是在空中飞翔!” 她兴奋地几乎流出泪来,央求着我母亲: “瓦留莎,你快看看啊?” “你可能把这地方都忘了吧,快看看呀,你会高兴的!” 母亲非常勉强地笑了一下。 轮船泊在了河当中。 河上挤满了船只,成百根桅杆耸向天空。 一只装满了人的船靠上了轮船,人们从船上搭好梯子,爬到了轮船的甲板上。 有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走在最前面,他穿着一身黑,胡子是金黄色的,鼻子是弯的,眼睛是绿的。 “爸爸!” 母亲深沉而响亮地大喊一声,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抱住母亲,抚摸着她的脸,声音很尖地喊着: “噢,傻孩子,怎么啦?” “唉,你们这些人啊!” 在这同时,姥姥则像个转起来的陀螺,一眨眼就和所有的人拥抱、亲吻过了。 她把我推到大家面前: “噢,快快,这是米哈洛舅舅,这是雅可夫舅舅,这是娜塔莉娅舅妈,这两个表哥都叫萨沙,表姐叫卡杰琳娜!” “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样,多不多?” 姥爷问姥姥: “身体怎么样,老妈妈?” “他们吻了三下。 姥爷把我从人堆中拉了出来: “你是谁啊?” “我从阿斯特拉罕上来,从船舱里跑出来的……” “噢,天啊,他说的什么呀!”姥爷问我母亲,没等我回答,就一把推开了我: “啊,看看,颧骨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好了,下船吧!” 下了船,沿着斜坡往上走,斜坡上铺着大个儿的鹅卵石,路的两侧长满了枯黄的野草。 姥爷和我母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个儿头很小,刚到母亲的肩膀,他走路走得很快,而母亲则像在空中漂浮着似的,俯视着她的父亲。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两个舅舅:米哈伊尔①舅舅的黑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他像姥爷一样干瘦干瘦的;雅可夫舅舅的头发是浅色的,打着卷儿。 ---------------- ①米哈洛的昵称还有几个胖胖的女人,穿得很鲜艳;6个孩子在最后面,都默不作声。 和我走在一起的是姥姥和小个子舅妈娜塔莉娅。 这位舅妈脸色苍白,蓝眼睛、大肚子,走起路来很吃力,常常停下来,喘着气: “哎哟,我可走不动了!” “唉,他们干什么让你也来啊?真蠢!”姥姥骂道。 走在这群人中间,我感到很孤独,我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连姥姥好像也变了,跟我疏远了似的。 我最不喜欢姥爷,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敌意。我有点怕他,还有点好奇。 上了坡,便有了大街。 一座低低的平房大院矗立在前面。粉红色的油漆已经非常肮脏了,房檐很低,窗户是凸出来的。 单看外观,你会觉得里面地方很大,可里面分成了许多间小房间,非常拥挤。 到处都是人,大家好像都在发脾气,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孩子们则像一群偷吃的麻雀,窜来跳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别难闻的味儿。 院子里挂满了湿漉漉的布,地上到处都放着水桶,里面的水五颜六色,也泡着布。 墙角的一个矮得贴了地的房子里,炉火烧得正旺,什么东西煮开了锅,咕嘟嘟地响,一个看不见人影的人嘴里喊着些奇怪的词儿: “紫檀――品红――硫酸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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