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爹娘了,故乡就只能留在梦里

发布时间:2017-02-05    文章标签:    浏览:458

  文/蒋子龙

  故乡是每一个人的伊甸园,它给了你生命的源头,让你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我1955年夏天考到天津读中学。离开了家,才知道什么叫想家。出门在外反把家乡的千般好万般妙都想起来了,却已没有退路。若半途而废,将无颜见家乡父老。特别是后来的“遣送回乡”,变成一种严酷的政治惩罚,让人形同罪犯。久而久之,一般人对故乡的感情被异化,或被严重扭曲,一旦离开就很难再回去了。正由于此,至今60多年来,我做梦大多还是故乡的情景,特别是做好梦的时候。当然,那背景和色彩是我童年时故乡的样子。不仅故乡的形貌像刀刻般印在我脑子里,就连我们家那几块好地的形状和方位,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我的老家是个大村子,南北狭长,村子中间有一条贯穿南北的主街,东西两侧各有一条铺街,每隔五天有集市。即便不是赶集的日子,一到晚上,羊杂碎汤、烤烧饼、豆腐脑、煎焖子的香味便从主街弥散开来,犒劳所有村民的鼻子。如果我表现得好,比如在全区会考中拿了第一,或者在秋凉草败的时节还能给牲口割回一筐嫩草,老娘就会给我三分钱和一个巴掌大的棒面饼子,让我去主街上,或喝羊汤,或吃焖子,任由我意。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齿颊生香。

  在村西有一片茂密的松树林,那就是我心目中的“野猪林”.虽然没碰到过野猪,却不止一次见过拳头般粗的大蛇。有人放羊时躲到林子里乘凉,盘在树上的巨蟒竟明目张胆地吸走了羊羔。村东有一片深水,人们称它为“东坑”.据村里的老人讲,几辈子没见它干过,大家都相信坑底一定有王八精。村北还有一片水域,那儿才是孩子们的乐园,夏天在里面洗澡、摸鱼捉虾,冬天在冰上玩耍。只有在干旱的年月,这片水域才会缩小成一个水坑,然而水面小了又容易“翻坑”,鱼把水搅混,混水又把鱼虾呛得动弹不得,鱼虾便将嘴伸到水面上喘气,这时人们下坑就跟捡鱼一样。有一回我下洼割草回来,正赶上“翻坑”,把筐里的草卸下来,下坑不一会儿就捞了大半筐的鱼。

  还有瓜地、果园、枣林、满洼的庄稼、一年四季富于变化的色彩……如果世上有天堂,就该是自己的家乡。有一年暑期因贪玩误了回天津的火车,只好沿着南运河堤走到沧州站赶快车。河堤上下均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清风习习,十分凉爽。古老的林带从沧州一直铺展到天津,于是我想好一个主意,来年暑假提前备好干粮,豁出去两三天时间,顺着森林走回老家。可惜第二年全国“大跃进”,我也要勤工俭学,不能再回家了。隔了许多年才有机会还乡,竟见识了真实版的“家乡巨变”:满眼光秃秃,护卫着南运河堤的千年老林消失了,我站在天津的站台上似乎就能看到沧州城。南运河在我的记忆中是一条童话般的长河,如今竟然只剩下干河床,里边长满野草,中间还可以跑拖拉机。

  我的村子也秃了、矮了、干了,村头道边的大树都没了,几个滋润了我整个童年的大水坑也消失了……这让我失去了方位感,我不知该从哪儿进村,甚至怀疑这儿不是我梦牵魂绕的老家。最恐怖的是,紧靠村子的西边修了个飞机场,把村里最好的一片土地变成白惶惶的跑道,像一刀砍掉了半个村子。自那次回家后,我的思乡梦里就有了一道抹不掉的伤痕。

  在我的记忆里,老家是很干净的,冬天一片洁白,到春天大雪融化后麦苗就开始泛绿,夏天葱绿,秋天金黄……那个年代的人们没有“垃圾”的概念,生活中也几乎没有垃圾。无论春夏秋冬,乡村人都起得很早,而清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将自己的庭院和大门外面打扫干净,把清扫出来的脏东西铲到粪堆上沤肥。而今还没进村子却先看到垃圾,村外的树枝上挂着丝丝缕缕、花花绿绿的脏东西,凡是沟沟坎坎的地方都堆积着跟城市里的垃圾一样的废弃物……我无法相信村子里怎么能产生这么多垃圾,抑或是沾了飞机场和沧州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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