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诗篇集


  1、徐志摩的诗  雪花的快乐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的②,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沙扬挪拉一首  赠日本女郎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  这是一个懦怯的世界:  容不得恋爱,容不得恋爱!  披散你的满头发,  赤露你的一双脚;  跟着我来,我的恋爱,  抛弃这个世界  殉我们的恋爱!  我拉着你的手,  爱,你跟着我走;  听凭荆棘把我们的脚心刺透,  听凭冰雹劈破我们的头,  你跟着我走,  我拉着你的手,  逃出了牢笼,恢复我们的自由!  跟着我来,  我的恋爱!  人间已经掉落在我们的后背,――  看呀,这不是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  白茫茫的大海,  无边的自由,我与你与恋爱!  顺著我的指头看,  那天边一小星的蓝――  那是一座岛,岛上有青草,  鲜花,美丽的走兽与飞鸟;  快上这轻快的小艇,  去到那理想的天庭――  恋爱,欢欣,自由――  辞别了人间,永远!  去吧  去吧,人间,去吧!  我独立在高山的峰上;  去吧,人间,去吧!  我面对着无极的穹苍。  去吧,青年,去吧!  与幽谷的香草同埋;  去吧,青年,去吧!  悲哀付与暮天的群鸦。  去吧,梦乡,去吧!  我把幻景的玉杯摔破;  去吧,梦乡,去吧!  我笑受山风与海涛之贺。  去吧,种种,去吧!  当前有插天的高峰;  去吧,一切,去吧!  当前有无穷的无穷!  为要寻一个明星  我骑着一匹拐腿的瞎马,  向着黑夜里加鞭;――  向着黑夜里加鞭,  我跨着一匹拐腿的瞎马!  我冲入这黑绵绵的昏夜,  为要寻一颗明星;――  为要寻一颗明星,  我冲入这黑茫茫的荒野。  累坏了,累坏了我胯下的牲口,  那明星还不出现;――  那明星还不出现,  累坏了,累坏了马鞍上的身手。  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荒野里倒着一只牲口,  黑夜里躺着一具尸首。――  这回天上透出了水晶似的光明!  我有一个恋爱  我有一个恋爱;――  我爱天上的明星;  我爱他们的晶莹:  人间没有这异样的神明。  在冷峭的暮冬的黄昏,  在寂寞的灰色的清晨。  在海上,在风雨后的山顶――  永远有一颗,万颗的明星!  山涧边小草花的知心,  高楼上小孩童的欢欣,  旅行人的灯亮与南针:――  万万里外闪烁的精灵!  我有一个破碎的魂灵,  像一堆破碎的水晶,  散布在荒野的枯草里――  饱啜你一瞬瞬的殷勤。  人生的冰激与柔情,  我也曾尝味,我也曾容忍;  有时阶砌下蟋蟀的秋吟,  引起我心伤,逼迫我泪零。  我袒露我的坦白的胸襟,  献爱与一天的明星,  任凭人生是幻是真  地球在或是消派――  大空中永远有不昧的明星!  月下雷峰影片  我送你一个雷峰塔影,  满天稠密的黑云与白云;  我送你一个雷峰塔顶,  明月泻影在眠熟的波心。  深深的黑夜,依依的塔影,  团团的月彩,纤纤的波鳞――  假如你我荡一支无遮的小艇,  假如你我创一个完全的梦境!  沪杭车中  匆匆匆!催催催!  一卷烟,一片山,几点云影,  一道水,一条桥,一支橹声,  一林松,一丛竹,红叶纷纷:  艳色的田野,艳色的秋景,  梦境似的分明,模糊,消隐,――  催催催!是车轮还是光阴?  催老了秋容,催老了人生!  石虎胡同七号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  善笑的藤娘,袒酥怀任团团的柿掌绸缪,  百尺的槐翁,在微风中俯身将棠姑抱搂,  黄狗在篱边,守候睡熟的珀儿,它的小友  小雀儿新制求婚的艳曲,在媚唱无休――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淡描着依稀的梦景;  雨过的苍茫与满庭荫绿,织成无声幽冥,  小蛙独坐在残兰的胸前,听隔院蚓鸣,  一片化不尽的雨云,倦展在老槐树顶,  掠檐前作圆形的舞旋,是蝙蝠,还是蜻蜓?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淡描着依稀的梦景。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  奈何在暴雨时,雨槌下捣烂鲜红无数,  奈何在新秋时,未凋的青叶惆怅地辞树,  奈何在深夜里,月儿乘云艇归去,西墙已度,  远巷薤露的乐音,一阵阵被冷风吹过――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沉浸在快乐之中;  雨后的黄昏,满院只美荫,清香与凉风,  大量的蹇翁,巨樽在手,蹇足直指天空,  一斤,两斤,杯底喝尽,满怀酒欢,满面酒红,  连珠的笑响中,浮沉着神仙似的酒翁――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沉浸在快乐之中。  残诗  怨谁?怨谁?这是青天里打雷?  关着,锁上;赶明儿瓷花砖上堆灰!  别瞧这白石台阶儿光润②,赶明儿,唉,  石缝里长草,石上松上青青的全是莓!  那廊下的青玉缸里养着鱼,真凤尾,  可还有谁给换水,谁给捞草,谁给喂?  要不了三五天准翻着白肚鼓着眼,  不浮着死,也就让冰分儿压一个扁!  顶可怜是那几个红嘴绿毛的鹦哥,  让娘娘教得顶乖,会跟着洞箫唱歌,  真娇养惯,喂食一迟,就叫人名儿骂,  现在,您叫去!就剩空院子给您答话!……  2、翡冷翠的一夜  翡冷翠的一夜  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迟早有那一天;  你愿意记着我,就记着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这世界上  有我,省得想起时空着恼,  只当是一个梦,一个幻想;  只当是前天我们见的残红,  怯怜怜的在风前抖擞,一瓣,  两瓣,落地,叫人踩,变泥……  唉,叫人踩,变泥――变了泥倒干净,  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  看着寒伧,累赘,叫人白眼――  天呀!你何苦来,你何苦来……  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来,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见了光彩,  你是我的先生,我爱,我的恩人,  你教给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  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  没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  你摸摸我的心,它这下跳得多快;  再摸我的脸,烧得多焦,亏这夜黑  看不见;爱,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别亲我了;我受不住这烈火似的活,  这阵子我的灵魂就象是火砖上的  熟铁,在爱的槌子下,砸,砸,火花  四散的飞洒……我晕了,抱着我,  爱,就让我在这儿清静的园内,  闭着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头顶白树上的风声,沙沙的,  算是我的丧歌,这一阵清风,  橄榄林里吹来的,带着石榴花香,  就带了我的灵魂走,还有那萤火,  多情的殷勤的萤火,有他们照路,  我到了那三环洞的桥上再停步,  听你在这儿抱着我半暖的身体,  悲声的叫我,亲我,摇我,咂我,……  我就微笑的再跟着清风走,  随他领着我,天堂,地狱,哪儿都成,  反正丢了这可厌的人生,实现这死  在爱里,这爱中心的死,不强如  五百次的投生?……自私,我知道,  可我也管不着……你伴着我死?  什么,不成双就不是完全的“爱死”,  要飞升也得两对翅膀儿打伙,  进了天堂还不一样的要照顾,  我少不了你,你也不能没有我;  要是地狱,我单身去你更不放心,  你说地狱不定比这世界文明  (虽则我不信,)象我这娇嫩的花朵,  难保不再遭风暴,不叫雨打,  那时候我喊你,你也听不分明,――  那不是求解脱反投进了泥坑,  倒叫冷眼的鬼串通了冷心的人,  笑我的命运,笑你懦怯的粗心?  这话也有理,那叫我怎么办呢?  活着难,太难就死也不得自由,  我又不愿你为我牺牲你的前程……  唉!你说还是活着等,等那一天!  有那一天吗?――你在,就是我的信心;  可是天亮你就得走,你真的忍心  丢了我走?我又不能留你,这是命;  但这花,没阳光晒,没甘露浸,  不死也不免瓣尖儿焦萎,多可怜!  你不能忘我,爱,除了在你的心里,  我再没有命;是,我听你的话,我等,  等铁树儿开花我也得耐心等;  爱,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  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  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  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  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  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六月十一日,一九二五年翡冷翠山中  呻吟语  我亦愿意赞美这神奇的宇宙,  我亦愿意忘却了人间有忧愁,  象一只没挂累的梅花雀,  清朝上歌唱,黄昏时跳跃;――  假如她清风似的常在我的左右!  我亦想望我的诗句清水似的流,  我亦想望我的心池鱼似的悠悠;  但如今膏火是我的心,  再休问我闲暇的诗情?――  上帝!你一天不还她生命与自由!  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手剥一层层莲衣,  看江鸥在眼前飞,  忍含着一眼悲泪――  我想着你,我想着你,啊小龙!②  我尝一尝莲瓤,回味曾经的温存:――  那阶前不卷的重帘,  掩护着同心③的欢恋:  我又听着你的盟言,  “永远是你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我尝一尝莲心,我的心比莲心苦;  我长夜里怔忡,  挣不开的恶梦,  谁知我的苦痛?  你害了我,爱,这日子叫我如何过?  但我不能责你负,我不忍猜你变,  我心肠只是一片柔:④  你是我的!我依旧  将你紧紧的抱搂――⑤  除非是天翻――⑥  但谁能想象那一天?⑦  ①本诗最初见于1925年9月9日《志摩日记・爱眉小札》内。  ②发表时“龙”为“红”。  ③日记中“同心”为“消魂”。  ④日记中此处无“:”。  ⑤日记中“――”为“;”  ⑥日记中“――”为“,”。  ⑦日记中此句为“但我不能想象那一天!”篇末署有:“九月四日沪宁道上”。  半夜深巷琵琶 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深夜里的琵琶!  是谁的悲思,  是谁的手指,  象一阵凄风,象一阵惨雨,象一阵落花,  在这夜深深时,  在这睡昏昏时,  挑动着紧促的弦索,乱弹着宫商角微,  和着这深夜,荒街,  柳梢头有残月挂,  啊,半轮的残月,象是破碎的希望他,他  头戴一顶开花帽,  身上带着铁链条,  在光阴的道上疯了似的跳,疯了似的笑,  完了,他说,吹糊你的灯,  她在坟墓的那一边等,  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  ①写于1926年5月,初载同年5月20日《晨报副刊・诗镌》第8期,署名志摩。  “起造一座墙” 你我千万不可亵渎那一个字,  别忘了在上帝跟前起的誓。  我不仅要你最柔软的柔情,  蕉衣似的永远裹着我的心;  我要你的爱有纯钢似的强,  在这流动的生里起造一座墙;  任凭秋风吹尽满园的黄叶,  任凭白蚁蛀烂千年的画壁;  就使有一天霹雳震翻了宇宙,――  也震不翻你我“爱墙”内的自由!  ①写于1925年8月,初载同年9月5日《现代评论》第2卷第39期,署名徐志摩。后  收入诗集《翡冷翠的一夜》。  再不见雷峰  再不见雷峰,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  顶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葱;  顶上有不少交抱的青葱,  再不见雷峰,雷峰坍成了一座大荒冢。  为什么感慨,对着这光阴应分的摧残?  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  世上多的是不应分的变态;  为什么感慨,对着这光阴应分的摧残?  为什么感慨:这塔是镇压,这坟是掩埋,  镇压还不如掩埋来得痛快!  镇压还不如掩埋来得痛快,  为什么感慨:这塔是镇压,这坟是掩埋。  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象曾经的幻梦,曾经的爱宠;  象曾经的幻梦,曾经的爱宠,  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九月,西湖。  ①写于1925年9月,初载同年10月5日《晨报副刊》,署名志摩。  “这年头活着不易”  昨天我冒着大雨到烟霞岭下访桂;  南高峰在烟霞中不见,  在一家松茅铺的屋檐前  我停步,问一个村姑今年  翁家山的桂花有没有去年开的媚,  那村姑先对着我身上细细的端详;  活象只羽毛浸瘪了的鸟,  我心想,她定觉得蹊跷,  在这大雨天单身走远道,  倒来没来头的问桂花今年香不香。  “客人,你运气不好,来得太迟又太早;  这里就是有名的满家弄,  往年这时候到处香得凶,  这几天连绵的雨,外加风,  弄得这稀糟,今年的早桂就算完了。”  果然这桂子林也不能给我点子欢喜;  枝上只见焦萎的细蕊,  看着凄凄,唉,无妄的灾!  为什么这到处是憔悴?  这年头活着不易!这年头活着不易!  西湖,九月  ①写于1925年9月,初载同年10月21日《晨报副刊》,署名鹤。  在哀克刹脱(Excter)教堂前  这是我自己的身影,今晚间  倒映在异乡教宇的前庭,  一座冷峭峭森严的大殿,  一个峭阴阴孤耸的身影。  我对着寺前的雕像发问:  “是谁负责这离奇的人生?”  老朽的雕像瞅着我发楞,  仿佛怪嫌这离奇的疑问。  我又转问那冷郁郁的大星,  它正升起在这教堂的后背,  但它答我以嘲讽似的迷瞬,  在星光下相对,我与我的迷谜!  这时间我身旁的那颗老树,  他荫蔽着战迹碑下的无辜,  幽幽的叹一声长气,象是  凄凉的空院里凄凉的秋雨。  他至少有百余年的经验,  人间的变幻他什么都见过;  生命的顽皮他也曾计数;  春夏间汹汹,冬季里婆婆。  他认识这镇上最老的前辈,  看他们受洗,长黄毛的婴孩;  看他们配偶,也在这教门内,――  最后看他们名字上墓碑!  这半悲惨的趣剧他早经看厌,  他自身痈肿的残余更不沽恋;  因此他与我同心,发一阵叹息――  啊!我身影边平添了斑斑的落叶!  一九二五,七月。  ①哀克刹脱,现通译为埃克塞特,英国城市。  海韵  一  “女郎,单身的女郎,  你为什么留恋  这黄昏的海边?――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回家我不回,  我爱这晚风吹:”――  在沙滩上,在暮霭里,  有一个散发的女郎――  徘徊,徘徊。  二  “女郎,散发的女郎,  你为什么彷徨  在这冷清的海上?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听我唱歌,  大海,我唱,你来和:”――  在星光下,在凉风里,  轻荡着少女的清音――  高吟,低哦。  三  “女郎,胆大的女郎!  那天边扯起了黑幕,  这顷刻间有恶风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你看我凌空舞,  学一个海鸥没海波:”――  在夜色里,在沙滩上,  急旋着一个苗条的身影――  婆娑,婆娑。  四  “听呀,那大海的震怒,  女郎回家吧,女郎!  看呀,那猛兽似的海波,  女郎,回家吧,女郎!”  “啊不;海波他不来吞我,  我爱这大海的颠簸!”  在潮声里,在波光里,  啊,一个慌张的少女在海沫里,  蹉跎,蹉跎。  五  “女郎,在哪里,女郎?  在哪里,你嘹亮的歌声?  在哪里,你窈窕的身影?  在哪里,啊,勇敢的女郎?”  黑夜吞没了星辉,  这海边再没有光芒;  海潮吞没了沙滩,  沙滩上再不见女郎,――  再不见女郎!  ①此诗发表于1925年8月17日《晨报・文学旬刊》。  苏苏  苏苏是一痴心的女子,  象一朵野蔷薇,她的丰姿;  象一朵野蔷薇,她的丰姿  来一阵暴风雨,摧残了她的身世。  这荒草地里有她的墓碑  淹没在蔓草里,她的伤悲;  淹没在蔓草里,她的伤悲――  啊,这荒土里化生了血染的蔷薇!  那蔷薇是痴心女的灵魂,  在清早上受清露的滋润,  到黄昏里有晚风来温存,  更有那长夜的慰安,看星斗纵横。  你说这应分是她的平安?  但运命又叫无情的手来攀,  攀,攀尽了青条上的灿烂,――  可怜呵,苏苏她又遭一度的摧残!  ①写于1925年5月5日,初载同年12月1日《晨报七周年纪念增刊》,署名徐志摩。  3、猛虎集  阔的海 阔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  我也不想放一只巨大的纸鹞  上天去捉弄四面八方的风;  我只要一分钟  我只要一点光  我只要一条缝,  象一个小孩爬伏  在一间暗屋的窗前  望着西天边不死的一条  缝,一点  光,一分  钟。  ①写作时间小详。发表报刊不详。  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树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十一月六日  ①写于1928年11月6日,初载1928年12月10日《新月》月刊第1卷第10号,署名徐志摩。  黄鹂  一掠颜色飞上了树。  “看,一只黄鹂!”有人说。  翘着尾尖,它不作声,  艳异照亮了浓密――  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热情,  等候它唱,我们静着望,  怕惊了它。但它一展翅,  冲破浓密,化一朵彩云;  它飞了,不见了,没了――  象是春光,火焰,象是热情。  ①写作时间不详,初载1930年2月10日《新月》月刊第2卷第12号,属名徐志摩。  生活  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  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  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  手扪索着冷壁的粘潮,  在妖魔的脏腑内挣扎,  头顶不见一线的天光  这魂魄,在恐怖的压迫下,  除了消灭更有什么愿望?  五月二十九日  ①写于1928年5月29日,初载1929年5月10日《新月》月刊第2卷和3号,署名志摩,  后收入诗集《猛虎集》。  残 破  一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当窗有一团不圆的光亮,  风挟着灰土,在大街上  小巷里奔跑:  我要在枯秃的笔尖上袅出  一种残破的残破的音调,  为要抒写我的残破的思潮。  二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生尖角的夜凉在窗缝里  妒忌屋内残余的暖气,  也不饶恕我的肢体:  但我要用我半干的墨水描成  一些残破的残破的花样,  因为残破,残破是我的思想。  三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左右是一些丑怪的鬼影:  焦枯的落魄的树木  在冰沉沉的河沿叫喊,  比着绝望的姿势,  正如我要在残破的意识里  重兴起一个残破的天地。  四  深深的在深夜里坐着,  闭上眼回望到过去的云烟;  啊,她还是一枝冷艳的白莲,  斜靠着晓风,万种的玲珑;  但我不是阳光,也不是露水,  我有的只是些残破的呼吸,  如同封锁在壁椽间的群鼠  追逐着,追求着黑暗与虚无!  ①写于1931年3月,初载1931年4月《现代学生》第1卷第6期,署名徐志摩,后收  入《猛虎集》。  “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甜美是梦里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负心,我的伤悲。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①写于1928年,初载同年3月10日《新月》月刊第一卷第1号,署名志摩。  4、云游  云 游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际云游,  自在,轻盈,你本不想停留  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  你的愉快是无拦阻的逍遥,  你更不经意在卑微的地面  有一流涧水,虽则你的明艳  在过路时点染了他的空灵,  使他惊醒,将你的倩影抱紧。  他抱紧的是绵密的忧愁,  因为美不能在风光中静止;  他要,你已飞渡万重的山头,  去更阔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他在为你消瘦,那一流涧水,  在无能的盼望,盼望你飞回!  ①写于1931年7月,初以《献词》为题辑入同年8月上海新日书店版《猛虎集》后  改此题载同年10月5日《诗刊》第3期,署名徐志摩。  火车擒住轨  火车擒住轨,在黑夜里奔:  过山,过水,过陈死人的坟:  过桥,听钢骨牛喘似的叫,  过荒野,过门户破烂的庙;  过池塘,群蛙在黑水里打鼓,  过噤口的村庄,不见一粒火;  过冰清的小站,上下没有客,  月台袒露着肚子,象是罪恶。  这时车的呻吟惊醒了天上  三两个星,躲在云缝里张望;  那是干什么的,他们在疑问,  大凉夜不歇着,直闹又是哼,  长虫似的一条,呼吸是火焰,  一死儿往暗里闯,不顾危险,  就凭那精窄的两道,算是轨,  驮着这份重,梦一般的累坠。  累坠!那些奇异的善良的人,  放平了心安睡,把他们不论  俊的村的命全盘交给了它,  不论爬的是高山还是低洼,  不问深林里有怪鸟在诅咒,  天象的辉煌全对着毁灭走;  只图眼着过得,裂大嘴打呼,  明儿车一到,抢了皮包走路!  这态度也不错!愁没有个底;  你我在天空,那天也不休息,  睁大了眼,什么事都看分明,  但自己又何尝能支使运命?  说什么光明,智慧永恒的美,  彼此同是在一条线上受罪,  就差你我的寿数比他们强,  这玩艺反正是一片湖涂账。  ①对于1931年7月19日,初载同年10月5日《诗刊》第3期,署名志摩。此诗原名  《一片糊涂帐》,是徐志摩最后一篇诗作。  最后的那一天  在春风不再回来的那一年,  在枯枝不再青条的那一天,  那时间天空再没有光照,  只黑蒙蒙的妖氛弥漫着  太阳,月亮,星光死去了的空间;  在一切标准推翻的那一天,  在一切价值重估的那时间:  暴露在最后审判的威灵中  一切的虚伪与虚荣与虚空:  赤裸裸的灵魂们匍匐在主的跟前;  我爱,那时间你我再不必张皇,  更不须声诉,辨冤,再不必隐藏,  你我的心,象一朵雪白的并蒂莲,  在爱的青梗上秀挺,欢欣,鲜妍,  在主的跟前,爱是唯一的荣光。  http://www.ft77.com/zuzi/xzm.html  徐志摩诗全集  http://www.sdrt.com/test/wenxue/changxiaoshuji/xzm/XZM00.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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