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里的小姐太太们, 如何吃穿用度细算账?

天气炎热，不喜外出游玩，干脆重拾起读过不下百遍的《红楼梦》一读再读。我从五六岁第一次读到这部奇书，如今这次却是成家以后第一次通读，一来二去，竟读出许多不一样的视角和味道来。
以前少女心态，最爱看宝黛之间的微妙感情，或是大观园里众女儿的争奇斗艳，品貌才学各擅胜场；如今成了家，身为主妇也有个小家要管，再加上本职工作做投资，竟然把兴趣点大半转移到了大观园里的投资理财、经营管理上面。
昨晚，便是又一字一句、兴味盎然地重读了第五十五回和第五十六回的故事――《辱亲女愚妾争闲气欺幼主刁奴蓄险心》《敏探春兴利除宿弊时宝钗小惠全大体》。
这两回的故事说的是，一向被视为精明可靠的大观园“管家人”凤姐因为小产卧病休养，不能再操心管家。在这段时间里，王夫人便把管家的权力转交给了李纨。但因李纨素日是个不管事的，名义辈分上轮到她管家，王夫人却不放心，又从年轻小姐中挑了两个觉得最靠谱的姑娘――探春和宝钗来协助李纨。好戏，就是从这里开始了。
早在林黛玉初进荣国府的时候，透过黛玉的眼睛我们就知道，探春是贾府几个姑娘中最出色的，“文采精华，令人见之忘俗”，但她毕竟年纪尚轻，就算眼界不低，经验却也不多。所以一开始，读者跟贾府诸人对她的看法差不多，“都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青年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凤姐儿前更懈怠了许多。“没想到探春的表现着实能干，“只三四日后，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
87版《红楼梦》贾探春
比如，第五十五回中，探春的亲舅舅去世了，礼金的发放就成为摆在她面前的一道难题。凤姐常用的下人故意不给她恰当的建议意见，甚至不提供更多的参考案例，等着看她笑话。精干的探春查了旧例，比照最接近最有参考价值的案例，给出了“赏银二十两”的解决方案。不偏私不糊涂，有成例有依据，仅此一事就树立了“当家人”的公平和威信。
病中的凤姐听说了探春管家的细节，也不禁拍手称快，赞她“好个三姑娘！”管家多年的凤姐，最知道这表面风光的贾府内里的症结：“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凡百大小事仍是照着老祖宗手里的规矩，却一年进的产业又不及先时。多省俭了，外人又笑话，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人也抱怨刻薄；若不趁早儿料理省俭之计，再几年就都赔尽了。”
87版《红楼梦》王熙凤
可见纵是烈火烹油、花团锦簇的贾府，也是外人看着风光，当家人不得不精打细算操心吃穿用度。当然了，一向被倚重的凤姐其实不是个好的大总管，一来她大字不识，连账本都要下人念给她听。二来她利欲熏心，私欲太强，经常以权谋私，什么拿发工资的银子自己放高利贷、什么利用贾府权势替人打官司收受好处??于才于德，她都称不上一个好的“职业经理人”。反倒是在机敏的探春和入世的宝钗身上，我们看到了这种素质。
探春和宝钗的做法，就是一面“节流”，一面“开源”。
先说“节流”。贾府虽家大业大，但上上下下要穿衣吃饭的人太多，开支也大。探春和宝钗从历年的账本中，发现了许多跑冒滴漏之处：
公子哥儿们，有上学笔墨点心钱的重复领取，探春说：“凡爷们的使用，都是各屋领了月钱的。环哥的是姨娘领二两，宝玉的是老太太屋里袭人领二两，兰哥儿的是大奶奶屋里领。怎么学里每人又多这八两？原来上学去的是为这八两银子！”于是就把这八两银子免了。
小姐太太们，又发现了头油脂粉钱的不当发放：“我们一月有二两月银外，丫头们又另有月钱。前儿又有人回，要我们一月所用的头油脂粉，每人又是二两。这又同才刚学里的八两一样，重重叠叠，事虽小，钱有限，看起来也不妥当。”说到做到，这一项也给裁了。
87版《红楼梦》元宵夜宴，奢侈程度可想而知
再说说“开源”。贾府为了元春省亲造了大观园这座风风光光的院子，花草树木、奇珍异兽不胜枚举，以往却只觉得是给主子们赏玩的，从来没想过还能拿这园子赚钱。探春也是在别人家聊天，才发现这么大的庄园除了可以实现部分物资的自给外，还可以承包出去赚取租金。不及大观园一半大的园子，包出去一年“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于是她们把园中婆子的名单整理出来，竹林、稻田、花园??悉数分包给合适的人选，采取“承包责任制”，不仅每块区域有专人各司其职尽心打理，年终还能上交回许多利润来。探春宝钗甚至想到了“CEO直接对项目负责”的“扁平化管理”，年终这些承租者不必向账房报账，而是直接汇报到自己这里来，以省去层层盘剥资产流失。
87版《红楼梦》大观园拍摄地
五十五、五十六回的故事，在后面的章节里还有呼应。就拿我们觉得最清高孤僻、不爱谈“仕途经济”的黛玉来说吧，她对贾府的情况其实也洞若观火，而且很赞同探春、宝钗的治家主张。第六十二回里，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聊天时，宝玉向黛玉介绍探春是如何“兴利除宿弊”时说：“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折一草也不能了。单拿我和凤姐姐作筏子??”抱怨之际黛玉却十分理解和肯定地说：“要这样才好，咱们也太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他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
87版《红楼梦》林黛玉和贾宝玉
我每每看到这里都很震惊――以往只顾着看风花雪月故事，却忽略了黛玉这一层的精细。人道她的心思只放在伤春悲秋上面，却谁知她只是“闲了替他们一算计”，便看出贾府的入不敷出，财务亏空。要知道，黛玉离世是十五或者十六岁，说出那番话的时候，还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呢！想想我十三四岁都还在考虑些什么，投资理财、精明持家的观念都还是工作以后，特别是成家以后才建立的，真是惭愧、惭愧啊！
重读这段故事，给我们的启发是什么呢？再大的家庭、再雄厚的财力、再好的基础，都不能忽视“理财”之道。这其中，一要量入为出，合理消费；二要广开财路，准确投资。
大观园虽好，只有存量资产，要打理好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就得不断开发增量部分，同时让消费回归理性，花必须花的钱，买值得买的物，并且在最应该出手的时候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