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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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7-06-22    文章标签: 解学功     浏览:182

我全身赤裸地站在酒店的穿衣镜前,无限留恋地注视着镜子里自己的身体。很快,这具身体就不再属于我了。

其实早在一年前我就已经承担不起独立使用自己的身体所需要支付的昂贵的“人头税”了。但因为我的信誉良好,银行批准了我的贷款申请,暂时帮我支付了为期一年的昂贵费用,如今,一年期限已过,我的经济状况并没有什么改善。就在昨天,我已经被身体管理局强行划分为一个“合租者”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我需要在一个月之内赶紧找一个拥有北京户口,并愿意承租自己身体的“租主”,否则,我将被驱逐出北京。而我自己的身体,要么选择寄存,要么选择“出售”或者“销毁”,再不然就只能离开北京,回到老家郯城,在那个小城市成为一个“租主”,把自己的身体租给另一个外地人共用。

我烦躁地摇了摇头,尽量不去想这些烦心事,至少,今晚不需要。

“再过两个小时我就要‘下线’了。”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女朋友芸芸已经从浴室里出来,她穿一件半透明的浴衣,披散着一头潮湿的长发,从背后抱住了我。

我并不知道芸芸最初的样子,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现如今的这张面孔的“租客”了,而她最初的身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那具,早已经被销毁了。

她的故乡是一个曾叫做TJ的城市,很久以前那里就因为工业污染和人口过度膨胀,而成为一片废墟了。也就是说,芸芸已经是一个没有故乡和最初的身体的人了,用“漂泊无依”形容她再合适不过了。

“你就是我的故乡。”芸芸常常会这么跟我说。

近几十年,中国的很多个城市都已经成为了“废墟”,如果北京不是因为它首都的特殊地位而被格外大力救治,恐怕也早就不复存在了。

过度膨胀的人口如何在有限的空间生存成为了当时的第一难题。很多城市的土地利用率已经达到了严重超负荷的地步,人们终于把目光瞄准了人类自己的身体。在二十年前,人类的“身体开发”项目取得了成功,一个人的记忆可以通过手术被完整地移植到另一个人的大脑中——所谓的手术并不是通常人们认为的开颅或者脑移植,而只是像扫一下二维码一样,把两个用仪器相连的大脑扫描一下就可以了。当然,不正当地频繁操作的话,也会对身体和记忆产生损伤,同时造成社会混乱,所以法律有明文规定,合租者只能为同性,并且不得超过两人,租期最短一年。手术本身虽然简单,但合租者想要变更合租关系,却需要经过身体管理局严格的审查。

芸芸在一家酒吧做夜间服务生,今晚,她是请假跟我出来的。她是在两年前租到这具身体的,这具身体的“租主”叫张晓旭,是一家医院的医生。像张晓旭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即使“租金”昂贵,也会有一大批人抢着要合租。好在她只出租这具身体的晚间使用权,所以芸芸还勉强可以支付。

“租客”是没有结婚生子的权利的,实际上,就连与恋人之间的亲密行为,都需要提前跟身体管理局和“租主”申请,并格外支付“租主”一笔昂贵的费用。如果“租客”被发现未通过申请而擅自使用“租主”的身体进行性行为或者其他有损身体的行为,情节严重的,记忆将会被强制“释放”,永远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我拥抱着芸芸向床上倒去。我们接吻、相互抚摸,正到动情处,芸芸开始急速眨眼——当她第一次出现这种症状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

“你还真是扫兴。”我保持着压在芸芸身上的姿势道。

对了,现在,我身下已经不是芸芸,而是张晓旭了,刚才芸芸的症状,就是被张晓旭强制“下线”的症状。“租主”可以让自己的“租客”强制下线,反之却不行,毕竟,张晓旭是这具身体的“原配”。

“现在还是芸芸的时间,小心我去身体管理局告你。”我气急败坏地警告张晓旭,但我们心里都明白,像张晓旭这样的“租主”已经算不错的了,管理局才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只是上线来提醒你们一下,记得安全措施。说完我就下线,再见!”

“见鬼!”

    当芸芸重新上线的时候,我们却几乎同时叹息着离开了对方的身体。

“对不起……我没有心情。”我幽幽地说。也不全是因为张晓旭的打扰,毕竟,马上将要从一个“独立者”沦落为一个“合租者’,搁谁谁也会不痛快。

芸芸有些心不在焉地轻轻耸了耸肩:“我也没有多么想……”

我知道,芸芸是失望的。当然,并不是失望此刻我们没有成功进行的性爱,而是失望我也将很快成为一个“合租者”。我不是不明白,除了爱情,她对我有着怎样的一种期望。

我是在芸芸工作的酒吧认识她的。虽然那时候我已经申请了一年的贷款缓冲期,但还算是个货真价实的“独立者”——这在芸芸的眼中,无疑是有一定经济实力的象征。

我是个画家,虽然已经很久画不出想象的作品了。瓶颈期的烦恼,加之如果一年内经济状况没有改善将被降格为“合租者”的忧虑让我常常去那家酒吧借酒烧愁,一来二往,就与芸芸熟识了。芸芸每天的“在线时间”是从晚上十八点到次日六点,所以恋爱之后,我们都是在晚上约会。白天,她会“下线”,而成为张晓旭。

张晓旭并不认识我。

一开始,出于好奇,我悄悄跟踪过张晓旭——如果你是一个男人,一定会理解我那种想要跟张晓旭发生点什么的心情。我说的发生点什么,并不(一定)是指上床。

想一想,她跟你的女朋友共用一具身体,却又完全拥有另一种性格,她完全不了解你,甚至不知道你存在,这还真是……很有意思。

当我第一次制造机会接近张晓旭的时候,她第一眼就认出了我。

“我认识你,王野。”她眼神冷漠地看着我。

见我一脸吃惊的表情,张晓旭解释道:“芸芸已经跟我提出申请了,我在资料中见过你的照片。”

我扫兴地点点头,没话找话地问:“那你打算同意吗?”

张晓旭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道:“难道你不觉得跟‘租客’恋爱的时候,再来故意接近她的‘租主’是很不道德的行为?”

“我又没想跟你怎样,”我有些底气不足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出于好奇。”

“但愿如此。”她撇下这句话,就甩甩头发走掉了。不得不说,她的背影酷得不行。

她把这具身体用出了与芸芸截然不同的味道。

我以为,她一定会拒绝芸芸的申请,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她竟然同意了。

在跟芸芸做爱的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到张晓旭。这么说也不对,我的意思是,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此刻,“在线”的是张晓旭,她会跟芸芸一样,一副默不作声的乖巧模样吗?一定不是吧?

男人真是种贪得无厌的动物。我不由想到了张晓旭对我“不道德”的质问,不过话说回来,一个男人要跟一个女人讲道德了,也就一个原因,他看不上你。

在我跟芸芸热恋的时候,我跟她坦白了我已经向银行申请贷款的事情。那时候,她眼神中难免有失望的神色,但还是转而安慰起我来:“这只是暂时的,以后,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可以感觉到,芸芸是爱我的,但这爱里,一定也有一份隐隐的期望。期望我可以好转起来,然后不但还清自己的贷款,也帮她变成一个“独立者”。

那时候,芸芸常常会拉着我逛“寄存者”拍卖会。那些把身体寄存的人,如果到时候没有能力赎回自己的身体,或者续交寄存费,身体就会被拍卖。

那些年轻的男人或女人的身体会很快被抢购一空——这个世界永远不缺突然有钱的“合租者”,就像这个世界也不缺像我这样,突然没钱的“独立者”。

芸芸在这些年轻的女人身体中间流连的时候,她会畅谈我们的婚礼——要知道,只有两个独立者才有权利结婚。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她是在暗示我什么。而这也是我觉得自己最失败的时刻,我竟然没有能力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拥有一副独立的躯体。

我们都不是单纯的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了。一个女人在爱着你的同时,希望可以借助你的能力成为一个“独立者”,老实说,这并不过分。

“以后,我们会好起来的。”我讪讪地承诺着。

芸芸手腕上的手表响了起来——五点三十分,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她跟张晓旭“交接”的时间了。

“你赶紧走吧。”她催促着我。

我穿好衣服,离开了酒店。

我坐在酒店大门口的广场喷泉边抽一根烟,六点十分,张晓旭面无表情地从酒店大门走了出来。她穿一件樱桃红束腰裙,搭一件黑色小西装,长长的头发扎成一束马尾,一丝不苟,显得冷艳而妩媚。

这身衣服无疑是芸芸为她准备好的,可见,她们经过这两年的合租,也算是默契十足了。

“嘿。”我主动打招呼,“一起吃个早饭?”

张晓旭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

“难怪你没有男朋友,岂止,连个要好的女朋友都没有吧,你看看你这态度。”

跟芸芸相处得越久,我就越觉得跟张晓旭熟悉了起来,毕竟,说白了,芸芸的身体,就是张晓旭的身体。所以,有限的几次见面,张晓旭都是这副爱答不理的表情,我却越来越不拿自己当外人。

之前还发生过一个小插曲,张晓旭休班那天,一个人猫在家里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她自己是医生的关系,测了下体温,觉得就是有点发烧,随便吃了点药没怎么当回事,到了晚上,芸芸一上线就发觉情况有点严重,都烧到四十一度了。幸亏芸芸迷迷糊糊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把她送去了医院。

生病住院那段时间,本来我只需要照顾晚上的芸芸,白天是属于张晓旭时间,自然不归我管的,好家伙,张晓旭“上线”一看自己躺病床上呢,直接就下线了,结果生病那几天就成了芸芸持续在线了。芸芸那傻姑娘还挺开心的,想想也是,她好长时间都没见过白天的太阳了。我也就没再说什么,白天黑夜地照顾了这身体几天,直到彻底好转了,张晓旭才恢复“上线”。

估计就因为这事,她虽然没说句“谢谢”,但没以前那么对我横眉冷对了。

张晓旭径直进了一家早餐厅,我也跟着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对面。

“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啊?”我嬉皮笑脸地问对面的张晓旭。其实那件事,我之前跟她提过几次,就是让她做我的人体模特,无一例外被她拒绝。

“你就答应我好吗,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很熟悉的朋友了吧?”我意有所指在“很熟悉的朋友”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挺无耻的。但我跟上帝发誓,我要张晓旭做我的人体模特,真的是为了艺术,我要是为了看她的身体,我去找芸芸就好了嘛,该看的我也都看过了。

在她张嘴之前我就抢先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芸芸当然愿意做我的人体模特,但我老觉得她或者是表情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具体我说不出来,但总之是哪里不对,我有预感,你就刚好合适,你将会是我的缪斯。”

“我是想说‘可以’。”张晓旭等我说完,用淡淡的语气申明。

“哎,”我有点难以置信,”我没有听错吧?”

“没有。”张晓旭说。

“你看,就是你这副冷漠的样子才找不到男朋友。不过我倒觉得你这性格也还不错,芸芸就有点太粘人了。”

张晓旭没有再说话。

餐厅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早间娱乐新闻——著名的舞蹈家张星宣布将要做跨性别记忆移植。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舞蹈家,“独立者”,然后他将要寄存自己的身体,把自己的记忆移植到他刚刚购买的被拍卖的一具二十多岁的女性身体里。

“科技发达了就是好啊,”我感叹道,“听说以前要变性可痛苦了,你看现在,多方便。”

张晓旭白了我一眼:“你知道个屁,这种记忆移植也是有风险的,每个人的记忆都带有自己很强的性别意识,比如你,在你的记忆里,你肯定是一个男的,要是把你移植到一具女性的身体里,就会出现‘乱码’。”

对于“乱码”我并不陌生,我身边就有个男画家“租主”,他女朋友是另一个女孩的“租客”,后来他们俩一合计,男画家觉得与其跟另一个男的共同使用自己的身体,干脆让自己的女朋友成为自己的“租客”得了,岂不是更方便,于是男画家跟自己的“租客”解约,偷偷跟女朋友去了一家私人医院进行“合租者”手术,结果就是,他跟他女朋友倒是成了“合租者”,结果俩人都疯了,也就是“乱码”了。

“无论是‘合租者’还是‘独立者’是不能轻易跨性别进行记忆移植的。”可能是牵扯到了张晓旭的专长,她的话多了起来,当然,我觉得也可能是她不像以前那么排斥我了,“像张星这种跨性别移植者,需要他的女性意识足够强烈才可以,并且还需要进行记忆‘过滤’,过滤掉他记忆里的男性意识,这是很痛苦的手术,痛苦程度丝毫不亚于很久之前的变性手术。”

“现在这社会,要是个同性恋者倒方便多了哈,俩人装一个人身体里,真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了。”

“你白痴啊,”张晓旭连白眼也懒得翻了,“俩人在同一具身体里,要是同时‘上线’,很可能就会‘死机’,就是猝死,那他们的结果就是这辈子连句话也说不上了,你说他们方便不方便?”

   “得,我们可别讨论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可答应做我的模特了?”

张晓旭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听说你就要成为‘合租者’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的眼神里有过那么一丝一闪而过的柔情。

   “怎么了,舍不得我了啊?等我有钱了,再把身体赎回来就是了。”

   “我跟芸芸的租期也快到了……”

   “哦,对,听她提过这事,你还打算跟芸芸续约吗?我可不想自己的女朋友换个身体,适应起来太麻烦。”

    “可能不会续约了……”

   “啊?你打算把身体租给别人啊?你跟芸芸可是好几年的‘合租’关系了。”

“不是,我这些年攒了些积蓄,足够让我成为一个‘独立者’了,所以,我不打算再‘合租’了……而且,家里一直催着我结婚呢。”

“哦。”还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我心里暗想。

“不过你哪来的男朋友结婚啊?”我承认此刻我有些挫败感和嫉妒,想要故意打击她一下,好维持我们两个人形式上的“平等”——虽然我很快会成为一个“合租者”,但至少,我还有芸芸。

张晓旭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只看得我发毛。

我恍然大悟,指了指自己:“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为什么不会?”张晓旭终于短促地笑了一下,那副惯常的冷漠表情里竟然难得的掺杂了一点点女孩子的羞赧。

“不是……”我结结巴巴地道,“事情有点突然。”

“我很喜欢你——虽然还不到爱的程度,但你算是目前最合适我的人选了。”张晓旭皱皱眉头,“他们老逼我去相亲,我烦都烦死了。”

“而且——我的积蓄除了让自己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一个‘独立者’,还会有一些剩余,意思不用我说得很明白了吧,你考虑一下吧。”

张晓旭起身离开,独剩我愣愣地坐在餐厅里,她还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

她的意思是在我没有能力成为“独立者”的这段时间里会出手帮我,而同时她会跟芸芸解约,成为一个“独立者”,而我唯一要做的,就是跟她结婚?

听起来很诱人,但,芸芸怎么办?

在北京这座城市生存下去真是太难了,让梦想、爱情、友谊这些原本该简单美好的东西跟着变得复杂起来。

也或许,不用说得这么复杂,只要我正视一个问题就好了——我本来就不是个好男人。

接下来的日子,芸芸一直催促着我寻找我合适的“合租者”,我却并不着急,以“还早着呢”搪塞过去。而我给张晓旭的回复是“让我考虑一下”。其实,从我自己不慌不忙的态度里我已经知道了自己将要选择的答案,我之所以这么犹犹豫豫好像还在考虑的样子,只是为了在张晓旭面前显得不是那么走投无路,外加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对芸芸一点点的愧疚感。

“对了,你要什么时候做我的模特?”白天的时候,我问张晓旭。

“不如我们出去旅行吧,我顺便做你的模特,你也跟芸芸那叫什么来着,分手旅行。”张晓旭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给了我,“对了,把你的DNA扫描卡和手机给我。在我们出去旅行的这段时间,我为你请的代理律师会为你办理好一切——还清你的银行贷款,替你重新申请成为‘独立者’,你只要选择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痛痛快快地玩一场,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就订婚。当然了,在旅行结束的时候,记得跟芸芸分手。”

我假装看着路边的风景,乖乖地把我的扫描卡和手机交给了张晓旭。

出去旅行的话,我们要怎么跟芸芸讲?”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张晓旭说。

当芸芸再一次催促我赶紧寻找合适的“合租者”的时候,我道:“还有二十多天呢,不如趁着我还是‘独立者’,我们出去旅行吧,你想去哪里?”

“啊……”

“费用的事情不用担心,这点钱我还是有的,而且,我已经打算重新开始创作了,我们很快就会有钱了。”

“出去旅行的话,我需要跟‘租主’申请,估计她不会同意吧,她还要工作的。”

“让她跟着我们一起旅行,她有什么不乐意的,你告诉她,费用我们全包。”

“那我申请一下试试吧……”芸芸没有把握地小声说着。

芸芸打算拟写申请材料,我打断她:“这些申请材料你写了她也是白天才会看到,不如到时候我直接找她商量好了。”

“啊……我不想你跟她接触。”芸芸有些小孩子脾气地道。

“为什么啊?”我故意逗她,“再说了,等我们出去旅行了,我难免在白天跟她碰面啊。”

“那我们不去了!”芸芸大声道,接着小声解释,“我怕你会喜欢上她,她就像一枚银币闪闪发光的正面,而我,是暗淡无光的反面。”

“瞎说,我永远最爱芸芸你了。你忘了,就生病那次我早跟她打过照面了,那脸冷得跟冰山似的,哪有你温柔可爱啊,我喜欢她那样的,我找虐呢?”

“这还差不多。”芸芸被我逗乐了。

我们的申请自然会被张晓旭通过,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的主意。

旅行地我们选择了冰岛,其实是张晓旭建议我的,还挺符合她的审美的。

在冰岛的那段时间,张晓旭并没有按时“上线”,她把白天的大部分时间也分给了芸芸,芸芸玩得很开心,那种开心的程度总让人觉得马上就要到达“乐极生悲”了——我形容得不好,我的意思是说,那应该是我认识芸芸以来,她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了,当然,要说,马上就要乐极生悲了也不为过,因为她对我私下里跟张晓旭的“交易”毫无察觉。

单纯的芸芸。

在张晓旭有限的“上线”时间里,我为她画了一幅画,画面里的她伏在一块蔚蓝海面的浮冰上,侧着脑袋眼神冷漠地注视着海岸,姿势像一条鱼,又像一只鸟,我给这幅画取名叫“警觉”。

直到旅行结束,我也没对芸芸说出分手的话。

“回到北京我先消失一段时间,她自然就明白了。”我对张晓旭解释。

她没说什么,我觉得接下来她应该鄙视地看我一眼,但她没有,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有好几次,我想问问张晓旭,她为我请的代理律师帮我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终究没有说出口。

刚下飞机,我就被身体管理局传唤了。因为我不但没有按规定成为“合租者”,银行的贷款也到了还款期限。

“我的代理律师没有联系你们吗?”我像个傻瓜一样问。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被张晓旭骗了。

“就算她骗了你,这也只能是你们的私事,按你说的,她没有帮你做这些事,但起码人家也没骗你的钱。你只要偿还银行的贷款之后,我们会遣送你出北京。”

“我的钱,出去旅行的时候花光了……”其实,张晓旭提出旅行的费用由她提供来着,被我拒绝了,现在看来,她是算准了以我虚荣的性格,断不会让她帮我出这个钱的,特别是在她已经承诺帮我偿还贷款之后。

“所以,这还是你自己的问题啊。”身体管理局的人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所以,我们只能依法拘留你。”

如果张晓旭跟我商量结婚的时候态度大变,变得温柔而讨好,或许我会发现事情有些蹊跷,但她是用那种一贯的冷漠神态跟我讲这件事,所以我丝毫不怀疑有假,再说,她又有什么理由骗我呢?难道只是为了免费跟着我们去一次冰岛?完全不至于啊。

我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接下来,管理局让我联系有可能会帮我的人选,张晓旭联系不上,一些朋友听我说明状况后也都把自己说得比我还惨,委婉地拒绝帮忙,最后我联系了画廊的经纪人,让他带我出售那幅《警觉》,他看过那幅画之后表示愿意把它放在画廊里帮我寄卖,但拒绝先支付我报酬,于是我日盼夜盼有人来买走那幅画,最后竟然连经纪人的电话也关机……

“王野先生,”银行的代理人与身体管理局的负责人一同出现在了我面前,“我们对你初步的判决是把你的身体寄卖来偿还你银行的借款,同时限你在一个星期之内离开北京,当然,我们不会让你的记忆无处容身,你可以从这些‘寄卖者’中挑选一具身体,手术的费用由银行承担。”他们说着递给我几张可供挑选的照片。

照片中,最可观的身体也已经四十来岁的年纪,面容丑陋,身材矮小……我惊讶地看着他们。

“你的身体被拍卖将要用来抵押你向银行申请的贷款,这具身体是我们免费赠送你的,你总不能觉得它要比你还年轻英俊吧?”

我被规定,五年内不得再回北京,关于我的身体,我可以申请延缓拍拍,但我放弃了——罢了,我只想快点离开北京,用我这具手术后的四十多岁的身体。

“可真是恭喜你啊,你还是一个‘独立者’。”我自嘲道。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再联系芸芸,她一个酒吧服务生,帮不了我什么的,其他的,我是说,如果我们之间有爱情的话——我还有什么颜面再见她呢?以我当初的面孔我不想见她了,以我现在的面孔,我更不想见她了,但是,在我被遣送出北京那天,她来送我了,在白天。

“在你被拘留的那段日子里,我试图帮你,但我无能为力,我借不到那么多钱。”芸芸眼神忧郁地看着我,“当然,那个时候,你跟张晓旭之间的事情她已经告诉我了。”

“对不起。”我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的身体跟我曾经的恋人真心诚意地道歉。

“没有谁对不起谁,特别是在北京这座城市。”

“对了,你的‘租期’也快到了,要早作打算啊。”

“我现在已经是一个‘独立者’了,张晓旭把她的身体赠送给了我。”芸芸面无表情地说,那神情真的有点像张晓旭。

“我还以为你白天能来,是跟张晓旭申请了‘上线’呢,那张晓旭她……”

芸芸转身望向她的身后,我跟着望过去——我看着我自己慢慢地走了过来,准确地说,是我自己曾经的身体。

“芸芸,你先走吧,我跟他说几句话。”她的声音也彻底变成了男声,我曾经的声音,但从那眼神,我看出来了,“你是张晓旭?”

他笑着点了点头。

“为什么?”我像一个傻瓜一样问。

“我说过吧,我喜欢你。”已经成为一个男人的张晓旭笑了笑,接着说,“更准确地说,是我喜欢你的身体,而我爱的,是芸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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