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变成我们身后的鬼

发布时间:2020-01-07    文章标签: 齐鸣宇     浏览:511

1
“亲爱的,快来尝尝。”她把我拉到厨房,递过来一小碗刚盛出来的罗宋汤。
我把碗接过来,吹了吹不停上浮的热气,贴着碗边轻轻抿了一口。就是这小小的一口,我心中盘桓已久的怀疑终于坐实了,这个女人绝对不是我的未婚妻。
尽管她长得和诗雯并无二致,行为举止也没有明显漏洞,但几乎每个细微之处都令我分外疑心。她不像诗雯那样喜欢下班后跟我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反倒总是微笑着让我讲讲自己一天的经历。我上班就是坐在电脑前写代码,很少有什么新鲜事,过去诗雯对我的工作向来不闻不问。晚上她也不喜欢出去跑步,三双跑鞋都被收了起来。她说感觉自己的腿变粗了,打算以后改练瑜伽。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诗雯向来反对慢跑会让腿变粗的说法,以前她拉我下楼跑步,我用过这套说辞,结果被科普了好几天慢跑与瘦腿之间的关系。这些细节随处可见,她走路的姿态,她不经意间冒出的语气词,她看着我的眼神,她和我牵手时的感觉,全都与诗雯不一样。
而罗宋汤是最有力的证据。我喝过上百次诗雯做的罗宋汤,每次味道都差不多,相较于一般的罗宋汤要浓稠一点儿。但是她做的罗宋汤却清汤寡水,炖的火候也明显不足。
“怎么样?好喝吗?”她盯着我的目光充满了期待,但是我却看不出其中有哪怕一丝半点的爱意。
我注意到她给自己也盛了满满一碗罗宋汤。以前诗雯做好了汤,只是用汤勺随便尝几口,从来不多喝。诗雯很注意节食,给我做大鱼大肉,自己却常常只吃蔬菜水果。
“当然了亲爱的,”我放下碗,轻轻抱了她一下,“你做的罗宋汤是我的最爱。”
这是她以宋诗雯的名义来到我生活中的第十三天,而距离我的诗雯失踪正好过去了三十天整。

诗雯失踪的那天,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通常诗雯都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有时候看电视,有时候捧着本小说,见我回来了,就笑着走来跟我拥抱一下,问我要不要吃点儿什么,哪怕知道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但是那天晚上,我打开门却发现家里一片漆黑,客厅空无一人。我疑惑地走进卧室,床铺叠得很整齐,诗雯也不在那里。
起初,我想诗雯可能是去跑步了,或者跟朋友吃饭还没回来。我给她的手机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关机状态。虽然心中隐隐开始不安,但我依旧习惯性地往好处想,也许只是诗雯的手机没电了,我只要再耐心等等,随时都可能听到她拿钥匙开门的声音。
一直等到半夜两点,依然不见诗雯的踪影。整夜我都六神无主地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各种可能性。我努力回忆那天早上跟诗雯分别时的场景,似乎很平常,我俩一起吃了她做的汤面,然后她说早上要开会得先走一步,急匆匆地出门了。那一整天我们都没有任何联系,这有些不寻常,一般诗雯下班前会发微信问我要不要回家吃晚饭。我决定第二天早上去一趟诗雯的公司,说不定是她加班到深夜直接睡在办公室了,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即使诗雯不在那里,我也可以向她的同事打听一下。
直到天亮,我都没把事情往太极端的方面想。大概是性格使然,我有一种盲目的乐观,哪怕天塌下来而身边站着的是武大郎,我也觉得他会替我扛着。但是第二天晚上,坐在派出所里的我却完全被惊慌和恐惧所笼罩,诗雯失联已经超过24小时了。
“你别着急,再好好想一下。昨天早上她出门前有什么异常吗?”
接待我的两个警察虽然态度尚可,不过我看得出来他们有些敷衍。一个长相清秀的女警一直让我回忆诗雯失踪前是否有不寻常的举动,而另一个岁数很大的警官则全程端着茶缸,说话老气横秋还有点儿结巴。
“她就是出门时挺着急的,说是要开会。”我有点儿无奈,这些话我已经重复了好几遍。今天白天我去她公司问过,同事都说诗雯昨天工作时也没有异常,不过一下班就走了,之后没有人知道她的行踪。
“她父,父母那里你问过了吗?”老警官问道。
我摇摇头,说暂时没敢惊动他们。
“已经超过24小时了,我觉得你还是通知一下他们比较好,”女警指了指桌上的电话对我说,“你就在这儿打吧。”
“现在吗?这么晚?”我有些迟疑,给未婚妻的父母报告这种消息,让我不由得有些畏惧。
“这,这种事,宜早不宜晚。也许他,他们有什么线索呢。”老警察一边对着茶缸吹气,一边说道。
就在拿起听筒的瞬间,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不对,警察同志,我得先跟你们汇报个情况。”
诗雯曾经离家出走过。
在诗雯上高中时,她和学校的一个年轻数学老师情愫暗生。那个老师已经结婚了,但他为了诗雯不惜抛弃妻子,带着诗雯不辞而别。两个人跑到一座苏南小城,在那里生活了没多久,数学老师得知了妻子怀孕的消息,于是又丢下诗雯回家了。
我激动地冲那两个一脸讶异的警察喊道:“这老师姓吴!他前两年还因为见义勇为被报道过,你们听说过吧,英雄老吴!”
然而他们却出奇的平静,在我说了这么多之后,老警察用近乎迷惑的语气问道:“这事跟你女朋友失踪有,有什么关系吗?你觉得她又去找,找那个老师了?”
“有可能啊!”我大叫,“我俩恋爱的第二年,她从新闻里看到那个老吴因为见义勇为而身受重伤,就跟我分手,跑去找过他一次。只不过后来老吴良心发现,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拖累着她,悄悄离开了。很可能这次她又去找老吴了,或者老吴来找她了!”
“你先别嚷嚷,”女警察的声音中多了几分严厉,“我问你,你不是说你女友失踪前没什么异常行为或者情绪吗?如果她真的是去找这个老吴,之前难道不会有什么端倪吗?”
简直是对牛弹琴。人心莫测,我怎么能断定诗雯心里想的和她表现给我的情绪是一致的?当初诗雯跟我分手时也很突然,老吴始终在她心中占有重要位置。昨天还躺在你臂弯里甜言蜜语的人,今天就可能头也不回地离去。谁能说得清变心需要多久,可能是水滴石穿,也或许是俯仰之间。
“至少这是一个线索啊警察同志。”我沙哑着嗓子说道。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下,最终还是女警察开口,让我先把电话打了。

那天夜里回到家,我心情异常沮丧,显然警察没有把关于老吴的情况当回事。尽管一天下来粒米未进,但我毫无胃口,坐在饭桌前发呆。忽然,我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凄清的家里显得异常尖利。
是个陌生来电。
“喂?”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有些耳熟但听不出是谁的女声:“你去哪了?我等你一晚上了。”
“你是谁?”我心头一惊,用急促的声音问道,“你找我干嘛?你是知道诗雯在哪吗?!”
“呵呵。你找不到你家诗雯了?”
“你是谁?!你把诗雯怎么了?!”
那个声音非常冷淡:“你有病吧,我能把她怎么样。”
“你到底是谁?!你告诉我诗雯怎么了!”我对着电话大吼,但是对方却没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电话挂断了。
我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般,彻骨的寒冷让我浑身汗毛倒竖,无法抑制地打着寒颤。

几乎一周过去了,诗雯依旧下落不明。警察完全指望不上,他们不在意我说的关于老吴的线索,那通神秘的电话在他们看来也无足轻重。
“那,那个号码是公共电话,没,没法查对方的身份,”老警察又开始摆弄他那个颜色斑驳的茶缸,“而且,据,据我们的经验,这种情况一般都,都是恶作剧。”
我义愤填膺:“怎么可能这么巧?!我未婚妻失踪了,还正好赶上有人打恶作剧电话给我?”
“大千世界,无,无奇不有啊。”老警察感慨道。
到了后来,我开始怀疑警察是不是知道关于诗雯的情况,故意不告诉我。诗雯父母的表现也有点儿奇怪,他们最初接到我的电话时很焦急,但后来忽然变得平静起来,也不会主动打电话过问此事。我每次去了派出所后,都会打电话跟他们汇报,但听语气就知道他们很心不在焉。
我几次忍不住想质问他们到底是不是亲生父母,可最终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我逐渐察觉到事情有些蹊跷:一桩很严肃的失踪案件,失踪者父母毫不惊慌,而警察则消极对待各种疑点,对我百般敷衍,这显然不正常。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美国小说,大致是讲妻子失踪后丈夫去报警,警察却说他们无能为力。据警察了解,妻子是在没有被胁迫的情况下主动离家出走的,因此他们无权告诉丈夫关于妻子行踪的任何信息。
如果诗雯也是主动离开的呢?不过那个女警察说他们已经正式立案了,诗雯的信息也被录入了系统,这好像不应该有假。
种种疑问让我头痛欲裂。由于没法正常工作,我跟公司请了长假。上司体谅我遇到这种事情的心情,准许我在案子有了明确说法后再回去上班。
我思前想后,既然警察不愿意就老吴这个线索进行调查,或者是他们不愿意告诉我相关情况,那我就自己来查。
诗雯没有跟我说过老吴的去向,可能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如果她的失踪真和老吴有关,至少她后来应该有一些关于老吴的消息。我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撬开两个上了锁的抽屉,甚至把床垫都掀起来看了看,然而一无所获。没有任何跟老吴有关的信息,也没有什么能揭示诗雯失踪原因的东西。我把诗雯的笔记本电脑仔细检查了一遍,同样徒劳无获。只不过我在电脑里发现了不少街景照片,咖啡店、公园之类的。看不出主题,应该是诗雯平时用iPhone随意拍的照片。
我从来不知道诗雯还喜欢摄影。等她回来,一定要买一个高级点的相机送给她。我喜欢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诗雯的回归和买相机送给她,在我心里被认定是确凿无疑的事。
但我的心还是不由得随着这些想法一阵阵抽紧。我像是坠落悬崖的人,疯狂地伸手去抓崖壁上的藤蔓和枝桠,尽管它们都脆弱得不足以支撑我的重量。
于是只好继续下坠。

经过几天的煎熬,我最终还是打听到了老吴的去向。我和诗雯一样,都毕业于老吴曾经任教的那个中学,我找到了当年的班主任,她和老吴的关系不错,这么多年来还保持着联系。在我百般哀求下,她告诉了我老吴的地址,那是一个很偏远的西北小镇。
我几乎在听到那个地址的瞬间便认定诗雯此时此刻就在那里。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当天下午就回家打点好行装,准备即刻出发。出门前,我回头环视了一圈这个和诗雯同居了两年多的房子。尽管诗雯离开不到三周,家里却已经一片凌乱,丝毫不见往日的整洁与温馨。
“你这是要去哪呀?”
一打开门,我便迎面看见站在楼道里的诗雯。她手里拎着一个小黑行李箱,一脸惊讶地盯着我,好像比我还吃惊似的。
“怎么背了这么大一个登山包,你要出差吗?”
我半天才缓过神来,冲过去紧紧把诗雯抱住:“你去哪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我都要急死了!”
被我抱住的诗雯身体有些僵硬,她过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哎呀,你别太激动,我都被你弄疼了。咱们先进家门吧,别在这儿站着。”
过去的这段时间,我在做梦和清醒时都无数次设想过重逢的场景。有比较戏剧性的,比如我们其实是被电视台选中参加真人秀,一切行动都被拍摄了下来。诗雯一直在演播室通过镜头看我找她的样子,旁边还坐着两个嘉宾主持随时点评。当我终于绝望的一刻,导播带着一脸欠揍的笑容领着诗雯和整个拍摄团队一起出现在我面前。或者是比较现实的,诗雯又去找老吴了,但是当我跨越了大半个中国,乘飞机坐火车倒长途客车再搭马车赶到老吴家门口,本来就有些于心不忍的诗雯被我感动了,终于下决心就此忘掉老吴,跟我回家开始新的生活。
好像也难说哪个更戏剧性,抑或哪个更现实。
但我从没有想过,诗雯会这样突然地回到我身边。一开门,她就站在那里,平静而自然,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出了点儿意外,但我不太想说这些事情,你也别问了。”
诗雯的话轻飘飘的,虚无缥缈得让我无从把握。什么叫意外,为什么走了这么久不能给我个解释呢。我心中充满了疑问与不安,当然也有愤怒,但我丝毫不敢对消失了十多天的诗雯发一点儿脾气,生怕她再突然离去。

其他人似乎都很好地接受了诗雯的归来。她一如往常地上班,每天晚上跟父母有说有笑地打电话。我又去了趟派出所,是那个老警察值班。他听了我的解释后乐呵呵的,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多,多好啊,小别胜新婚。”老警察居然这样说道。
我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如果一切就此趋于平静,我猜自己也不会再追究诗雯失踪的事。然而生活并没有因为诗雯的回归而变得正常起来。她似乎变了个人,她的每句话、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陌生感,让我觉得这个跟我生活在一起的女人不过是个很像诗雯的陌生人。
等等,很像诗雯的陌生人?
我开始格外留意她的一言一行,做什么事情时都悄悄观察她的举动。在她回来后的第十三天,我向她提出了喝罗宋汤的请求。
于是我终于确认,这个女人不是我的诗雯。
这显然是一件比诗雯失踪还恐怖的事情,而且更没有头绪。为什么会有人冒充诗雯来到我身边?她到底是谁?为什么她长得几乎和诗雯一模一样?
最关键的是,我的诗雯现在究竟在哪儿?
这些问题我没法问别人,也找不到人商量,只能自己来解决。
我留意到她回来时拎的那个小黑行李箱。以前我从未见过那个箱子,应该是新买的。她回来后就把箱子放在她的衣橱里,有几次我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找些什么,同时用身体把箱子挡着,似乎怕被我看到里面的东西。
喝了罗宋汤的那天夜里,我在床上假装熟睡,听到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时,我轻轻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衣橱前。
直接在卧室里查看箱子显然太冒险了,而且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我把箱子拎到厕所,将门反锁,坐在马桶上开始研究这个箱子。
这是一个做工精良的新秀丽旅行箱,估计价格不菲。箱子上了密码锁,这倒不出我意料。我用手指小心地拨弄密码锁的第一个滚轮,反复转动几遍后,我确认在转到4的时候听见了一声轻响。没过多久,我把三个滚轮的密码都试了出来,呈现在我眼前的密码是419。
我深吸了口气,用力拉了一下箱子。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声,箱子纹丝未动,我抬起头,看到厕所的门被一只拿着刀片的手推开了。

2
“他的症状确,确实出乎我的意料。”程大夫摩挲着茶缸说道,“有,有按时吃药吧?”
“我一直根据您的医嘱给他服药。”宋诗雯的眼眶通红,“现在他疑神疑鬼的,我给他药他都不吃,只能捣碎了放进汤里或者粥里,真不知道哪天他要是连我做的饭都不吃了该怎么办。”
程大夫面色凝重:“目,目前来看,精神分裂的症状越来越明显。病人的生活和工,工作都严重受到影响,这种情况很,很不妙。”
宋诗雯落寞地点点头。大约半个月前,王曼的上司打电话给她,说王曼好像不太对劲,让她赶紧过去一趟。心急火燎地赶到王曼的公司,宋诗雯看到他的同事都聚集在开放式办公区的一角交头接耳,只有王曼还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地工作。
“这是王曼最近负责开发的一个程序,今天刚传到测试机,编译之后有一万多个error,”王曼上司指着显示器上一行行红字,声音有点儿颤抖,“当时我一看,说实话,真吓了一跳。”
宋诗雯盯着显示器上的红字呆住了。
一万多行的相同内容:The KKK Took My Baby Away.
这就是王曼最近两周以来,每天写的程序。
那天下午,宋诗雯把王曼领回了家。上司人很好,准许了王曼的病假,并且说等他痊愈之后还可以回来上班。回家路上,王曼一直怔怔地盯着宋诗雯,把她看得发毛。宋诗雯尝试跟王曼对话,但王曼毫不理睬,过了半天才开口道:“警察同志,希望你们还是调查一下那个老吴,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线索了。”
宋诗雯长叹一口气,过去十来天,王曼经常说这种话,好像是把她当做一个派出所的女警。她带着王曼去了医院,医生没有明确的诊断,但是怀疑王曼患有轻度精神分裂症。然而经过十多天的治疗,王曼的症状似乎只有恶化,不见好转,以至于彻底无法工作。
“现在他不把你当,当警察了吧?”程大夫打断了宋诗雯的回忆。
宋诗雯沮丧道:“不了,就刚开始那两周把我当成派出所的警察。现在他坚信我是什么冒充他女朋友的人。”
“还是要从病人的日常生活中来进,进一步挖掘诱因。我希望你能再好好梳理一下你们俩过,过去一段时间的生活,有没有什么可能对他产生刺激的因,因素?”
“我俩的感情很好,明年初就准备结婚了,”宋诗雯摇摇头,“最近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可能刺激他的事情啊。”
程大夫的表情似乎有些怀疑,但也没再说什么,端着茶缸陷入沉思。

回到家,宋诗雯看到王曼还在睡觉。现在他除了经常出现幻觉外,还变得特别嗜睡。宋诗雯走到床边给他盖好被子,转身从衣橱里把黑箱子拿了出来。这里面装着王曼的药,昨天夜里宋诗雯做了噩梦,醒来发现王曼不在身边。她起身查看,只见厕所门关着,光亮从门缝中透出来。宋诗雯敲了敲门,没有人答应。她又试着转了一下门把手,门从里面反锁了。
“你怎么了?干嘛锁门呀?”宋诗雯喊道,但没有任何回音。
由于担心王曼出事,宋诗雯学着电影里的情节,找了个刀片插进门缝里捅了几下,随着“咔哒”一声脆响,居然真的把锁捅开了。宋诗雯推开门,看到坐在马桶上的王曼抱着黑箱子,满头大汗,惊恐地看着她,然后突然大声尖叫起来。
宋诗雯吓得浑身发软,刀片掉在了地上。这时王曼扔掉黑箱子,推开宋诗雯冲出厕所,狂奔回了卧室。
近乎虚脱的宋诗雯靠着厕所的墙壁绝望地坐了下来。她把黑箱子捡起来,将密码锁转到520的位置,然后轻轻打开了。里面一共有五瓶药,四瓶是程大夫开给王曼的,而另外那瓶药,王曼在一个多月前吃过。
时至今日,宋诗雯觉得自己其实更希望从未撞破王曼的出轨。
那天是夏至日,宋诗雯在下班前接到王曼的微信,说要加班,就不回家吃饭了。恰好有个闺蜜约宋诗雯下班后看电影,于是她欣然答应了。乘出租车来到电影院门口,宋诗雯透过车窗,一眼便看到电影院旁边星巴克里的王曼。他坐在一个靠落地窗的沙发上,一个长发女生依偎在他怀里,两个人有说有笑。
宋诗雯很惊讶自己第一时间的感受居然不是愤怒,而是发自内心的好奇。她开始偷偷跟踪这个已经和她订婚的男人。每次跟踪到王曼和那个女生约会的地方,宋诗雯都会远远地拍一张照片,有的是咖啡馆,有的是公园,当然也有各式各样的酒店。没有一张照片上出现过王曼或者那个女生,宋诗雯也不明白自己在拍些什么,又是拍给谁看,只是觉得不能任由这些时光匆匆逝去,沦为死无对证的回忆。
就像拍照一样,宋诗雯也记不清当初给王曼下药时的初衷了。或许只是为了让他忘记一些事情,比如那个让他背叛了自己未婚妻的女人吧。
那瓶药是宋诗雯从老吴那里拿来的。
那年面对突然出现的宋诗雯,老吴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继续这样拖累她的生活,于是悄声离开,隐居到一个西北小镇。老吴以为自己走得不露痕迹,却还是被这个痴情的女子找到了。万般无奈的老吴请宋诗雯替他去一趟省城,买点儿当地买不到的药品和书籍。然而等宋诗雯带着东西回来时,老吴已经神志不清了,完全认不出宋诗雯是谁。
在老吴的桌上,宋诗雯找到一封写给自己的信,以及一个白色小塑料瓶。老吴说他吃了一种严重破坏记忆力的精神类药物,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摆脱宋诗雯的方式。他对过去的日子已经没有丝毫留恋,希望宋诗雯也不要再继续纠缠下去。宋诗雯想带着老吴去医院,但是老吴却对她不理不睬,或者大声嘶吼着要她滚蛋。
在老吴昏暗的小屋里流了两天的眼泪,宋诗雯终于还是离开了,她带走了那瓶药,希望不再服药的老吴也许能恢复理智。虽然现在来看,这种药对记忆力以及大脑系统的影响似乎是不可逆转的。
宋诗雯打开黑箱子,把那瓶药拣出来,扔进了垃圾桶。当初药效刚在王曼身上体现出来时,看着他茫然无措的样子,宋诗雯有些害怕了。她带着王曼去了医院,然而却并没有对程大夫说出实情。
坐在医院走廊里候诊时,宋诗雯内心无比悔恨。
王曼的样子让宋诗雯不由得想起了老吴,她悔恨的是当年没有强行把老吴带去看病。
“你不是我的诗雯,我能看出你根本不爱我。”王曼不知何时醒来了,坐在床上怔怔地对宋诗雯说道。
其实他没有看错。
第一次往罗宋汤里倒进细心研磨好的药粉时,宋诗雯心底对王曼的感情便也像那白色粉末一般溶解于无形。流离失所的爱沦落至街头巷尾,经历了这个世界的各种肮脏和丑恶,最终变成一副狰狞的面孔,变成没有原则的妥协与伤害,变成冷若冰霜的眼和皮笑肉不笑的脸,直至变成跟在我们身后阴魂不散的鬼。

“你有病吧,我能把她怎么样。”
“你到底是谁?!你告诉我诗雯怎么了!”
一个月前,听着电话那边王曼的绝望嘶吼,晶珏终于忍住没再说话,一声不响地挂断了,成为这场闹剧中最早谢幕也是唯一全身而退的人。也许她还会不时想起这个曾经让自己心动的混蛋,但就像她生命中经历过的所有混蛋一样,王曼的痕迹终究会逐渐消散。
沉重的爱让人无法前行,轻便的快感却可以随处购买。越来越多流浪街头的魂魄被她收进口袋,制作成一个个爱的傀儡。



本文链接:https://u1e.cn/tweet/20329 [复制]

猜你喜欢

还没有人回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