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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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9    文章标签: 凉炘     浏览:513

6·19事变采访实录

上海北新泾监狱
许源
前CAI项目日喀则基地外联工程师

二零一六,那一年,你又不是不知道,国际上人工智能的声音很大,真是火。什么阿尔法GO,深度学习算法之类,谷歌搞出来的,就他妈搞融资拉股票的那一套,谁不知道?被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弄得中国这边也是彻底坐不住了。那几个领导人,猪头一样,想出一个猪头实验,非要把LO和LI拉出来遛上一遛。当然了,后来民众都不知道这个实验,媒体上早都找不见了,全面封杀相关的新闻报道。

是啊。

所以我一直说,中国人骨子里就还是善良,说白了就是胆子小,不是不能坏,而是不敢坏!而且忒他妈实在!围棋我们能不能搞?围棋我们一零年就能搞,当时CAI研发部有个竞赛,一六零九乘一六零九的棋盘,两套程序博弈分胜负,基本是几微秒完成一局。人类棋盘多大的?十九乘十九啊!我的记者老姐姐。

他们就是觉着搞围棋像搞表演的,不够严肃。你只要见过那些猪头脸,就知道什么是臭架子,都火烧眉毛了,还在那说不够严肃、不够科研、不够官方。他们说什么?他们说,“围棋不行,太二”。听到没?这就是六十来岁的人说出来的话, 太二!?你听听。

说白了,这个实验,就是想趁着这股人工智能的浪潮,赶紧跟国际媒体摆摆货,把焦点彻底拉到中国。全世界都人工智能了,中国一点声音也没有,怎么行?可能也是需要融点资,造造势头。哪个科研机构不需要钱啊?毕竟是个工作,总得搞点创收嘛。

真的,后来出了事儿,牵头儿的那批领导人全他妈被干死了,这不,连我这种不管事儿的,一门心思敲代码的,都无辜成这样了,也得关上八个月。后来我就想,为什么一个成规模的体制里很容易出现猪头领导人?有个前辈点醒我了,他说,有能力的科研人员,他跳槽机会就多,遇到的薪资翻倍诱惑也多,这样的人,一年年的,一直在行业间流动,他不固定的。

但往往是那些猪头,作品不多,研发水平不济,能力不强,没有跳槽机会。整天在那儿熬工龄,熬老了,跟新人共用一张桌子也不行,就升职,还他妈成前辈了,二郎腿一跷,管上了!行,今天的所有一切灾难,究其源头,都是这种职场死海效应给害的。所以说,天灾不可预测,但一切人祸,都是缓缓积淀出的恶果。

客观地讲,LO和LI的智能水平,或是说人工智能水平,确实是极其先进的,超越西方相关领域科技水平至少三十年。我是说至少。

哦,不不不,跟萝莉有啥关系啊?你别搞幽默啊,我这严肃跟你说着呢。LO是人形机器的代号,12年研发完毕,13年正式出厂。LI是99年的实验机,后来改了改,翻修了几次,也算初代机。这两台都是837军工厂出来的,倍儿漂亮,那碳纤维骨架子,真的是两个字,绝了。外观设计师姓罗,运动机械设计师姓李,就给涂了个“LO”和“LI”。

LO厉害,后面九百来人的团队,叶春生带着,那是真智能,比你比我都聪明,你跟她交流交流你就知道,真正的智慧体,特冷静,温柔,还善良。嗯,真温柔,能让人想起自己的妈妈。

智慧的尽头是母性,你可能不太能理解。

LI我不清楚,王光标那伙人捣鼓出来的,源代码保密,神叨叨的。运动能力不强,不能跑,不像LO,能跑能跳能攀爬。LI计算水平高,听说,只是听说哦,全他妈是拿运算芯片并联堆出来的,钱砸出来的。虚得很。

实验啊?我一提这猪头实验我整个人就犯恶心。

实验很蠢,叫个什么来着?名字还有板有眼的,叫个“中国人工智能社会实践实验,代号:FLY”,你听听,二不二?这才叫真二!还FLY呢,我侄女的儿子,小学生,QQ昵称就是FLY。具体内容,更蠢,就是要LO和LI两个人形机器,经过表面涂装后,自主买票、进站、乘车、出站,从北京南站,坐动车到上海虹桥。整个过程,整点演员,搭个讪,聊个天什么的。把智能的东西显摆出来。专门包一节车厢,摄像头摆了八十几个。

先是关机,运到北京去。找了一堆国内的材料学家、化妆师、眼球仿真师什么的,最后弄出来,效果稀巴烂,像商场里的石膏模特似的,僵硬得很,完全不行。怎么办?

只能找日本人,这种人体仿真的变态行当,咱们可干不出来,日本人擅长。日本的成人用品世界领先,充气娃娃更是有三十来年的发展史,你猜怎么着?日本有一家企业,专门做高仿真人体倒模娃娃的,人家不是充气的,是带重量的。人家做出来的那仿真皮肤,带毛孔的!暗藏血管纹路的!还带皱纹!甚至有指纹!你想想,变态到什么程度?

不划一刀,是真看不出来。还能加装电路,让皮肤发热,还能加装扬声器,能呻吟。真的是,服了!

交工的时候,和真人无差别,真的是无差别。不过面部有些偏日系,偏色情了,后来上面又说把脸型五官换一换,换成了两张标准的中国女性的脸。也漂亮,是那种端庄的漂亮。

这个项目我只负责跟到北京,后来具体怎么出的事儿,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也没人跟我讲过。反正弄死不少人,这个我是知道的。

没事儿,我应该的,配合调查嘛。能减刑不?哎其实减不减的也无所谓,我这才八个月,比起叶老,我这哪儿跟哪儿啊,想想他五十来岁了,还被欺负成那样,真的是于心不忍。

他没生在一个好时代。

青海西宁805女子看守所
陈洛诗
前CAI项目新闻发言人秘书
嗯,日本人很厉害,在这方面上,不过第一版出来没有立即通过的。

因为上面人对LO和LI的面部五官不是很满意,LI其实还好,但LO带有强烈的日本女人的特征。最终决定是拟合了几个典型中国女性的面部轮廓,重制了一版出来。效果很好。当时我和同事都觉得很像周迅,有灵气的那种长相。

嗯,是在北京新闻媒体中心,10点到12点是国内记者,下午2点到4点是外媒时间。后来出事儿了,都禁止发表相关新闻了,因为入场前都签好了协议的。中方有权干预新闻报道。

这个我不清楚,我只负责具体的媒体接待流程。

是有奇怪的地方,LO和LI两个人,哦不,是两台机器,一开始是站在主舞台上的,后来有人搬椅子上去,LO坐下了,但LI还是站着,她对椅子没有相应的感知的。她后来也一直站着。

是的,全程站着的。她似乎从头到尾没有发觉椅子的存在。

第一个问题是江苏电视台记者抢到的,她问的是:“二位今天感觉怎么样?”
LI很快就回答了,但LO没有回答。LI说:“每天都一样,还能怎么样?”

大家对这个回答都挺佩服的,它有一种主观性格在里面,很震撼的,当时。

LO虽然没有回答,但她的手在动,像手语,我不清楚。

第一个问题之后,我就不在场了,有一些媒体领导要接见,中午有个宴会要准备的。是我负责。

嗯,对,中途进去过一次,大部分记者都围在LI的周围提问了,可能是因为LO始终不说话吧。LO还是坐在那里,全身只有上肢在动,变换各种手型。当时只剩一个记者凑在LO旁边,那个人我比较熟悉,是北京台的吴春波,他的爱人是聋哑学校的教师,估计能看懂手语吧。

不谢不谢。

没关系你问。

嗯,是第二天下午四点正式运往北京南站。我看过项目流程表单。嗯?

对对,是媒体见面会的第二天。

好。

武汉洪山监狱
刘一夫
前CAI项目王光标小组研究员
呵,你别跟我讲这些有的没的。

不用,你不要拿这些话来套我,我看起来像三岁小孩儿吗?

你们当记者的,都他妈这副屄样子,摆一副你什么都应该知道的表情,你瞅瞅你的表情,啊?吃了屎一样,我欠你的吗?我是不是欠你的?你盯着我。

你有多大能耐?你玉皇大帝?凭什么你动动嘴皮子,就什么都能知道?

人身攻击?我无缘无故在这关着,算不算人身攻击?还尊重,尊重都是相互的,你先尊重尊重我,你对我最大的尊重就是让我消停一会儿。每天都他妈有人来查我,现在连个记者都能来质问我了。

我把话跟你放在这,只要人类要搞人工智能,人类就必然灭绝,必然毁灭。这次的事儿,跟人类灭绝相比,哪儿跟哪儿啊?嗯?

我真是笑了。刁民。

人类搞人工智能,相当于自己进化自己。从前是大自然母亲逼得生物进化,这种进化非常慢,从猴子到人,用了多少年啊?从人,到人型机器,用多少年?科技爆炸的速度,不是人类能承受得了的。人是猿类的进化产物,今天人可以随便奴役猿类,屠杀猴子,你杀个猴子,你犯不犯法?不犯法!除非你杀个金丝猴。就算你杀个金丝猴,你也最多罚点钱,判几年,你也不用一命抵一命吧?

那打个比方,人形机器杀个人,犯不犯法?当然也不犯法!物种智慧水平就是最高的法律,比你聪明的东西,杀你,应该的,为啥?你比他笨,还要消耗地球资源。

我跟你没法沟通,你这是猴子的思维。

人形机器,就是人的进化产物,凭什么不能奴役人?凭什么不能把我们取而代之?

你发明了比自己种族更高等的智慧体,然后你还想控制它永远不伤害人类的地位?那怎么可能?这种想法本身就是弱智思维,自私,自大的结果。

你是没见过她们,真的,LO的机械结构我不了解,那是叶春生的作品。只看看LI的设计图,你就知道了。碳纤维骨架,液压运动系统,微缩核能驱动,徒手能把一辆越野车掀飞到十米之外。再看看咱们自己,细胞,血管,还得吃饭,来点辐射就得癌症,来点病毒就得感冒,来点海洛因就他妈飞起来了,还上瘾。来点儿女人就勃起,还容易感情受挫,伤心。人类拿什么和LI比?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很多人跟我说过这句话,“人类有爱与情感”。笑死了。

我很认真地告诉你,只有靠DNA维持繁衍的生物,才需要爱与情感,它带给人的快乐和痛苦一样多,正负抵消了,剩余的唯一作用就是保持人类延续。男人不爱女人,不交配,人类早就灭绝了。女人不爱后代,不喂奶,人类早就灭绝了。男人不爱男人,没有友情,怎么群居盖房子,一起驱赶野兽?一起捕猎猛犸象?人类早就灭绝了。人形机器,靠车床流水线打包复制,39小时生产一台,它要什么情感要什么爱?情感这种东西太低级,最容易影响工作效率

智慧高度进化的终点,一定是一种冷漠的母性。它不爱个体,它爱全宇宙。

你这种思维,整天拿爱与情感说话的,就是典型的人类种族自恋主义。说白了,放不下人类的臭架子,幼稚。

王光标?你别跟我提这个孬人。我早就想退出他的小组了,LI不是真正的智慧。

我说得有点多了。

哎。他妈的……

LI的算法,一个大学生也能写出来。傻到令人发指。

比如她的应答系统,很愚蠢,很笨的方法,当人向它发出语音提问的时候,她程序里第一件事,不是分析人类的语义是什么,它压根不在乎你问的是什么意思。它直接进入数据库检索,检索人类历史上所有电影、小说、戏剧影像中,与提问者相似的问题。

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假如你问她今天怎么样?她立马能检索到电影《甲方乙方》里的台词,用里面葛优儿的回答来回答你,“每天都一样,还能怎么样?”
怎么样?这个回答听上去是不是巨他妈聪明?还带着哲学性嘞!

这个我本人亲自测试过的,你问她十次这个问题,她十次都会这样回答。那我整天在这个小组里有什么意思?叶老的小组很封闭,他不可能从王光标的小组里挖人过去。我对LO的算法不清楚,我没有跟LO单独接触过,不清楚。

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出事的,可能LO的算法有问题。总之案发的时候,我就知道LI不可能出事儿,这么愚蠢的东西,想整出点事儿来,都难。

只有真正智慧的东西才有出事儿的能力。LI肯定是从头到尾安安静静在动车上坐着的,我了解它,一堆碳纤维架子,配一套自欺欺人的算法,闹不出大的动静。

廊坊走西监察所
沈鸿
计算机工程博士

五月中旬吧,他以官方的口吻,聘请我做事,说请我当北京方面的技术支持。当时我就有点疑惑,为什么一个项目小组的负责人会直接插手招聘的事情。但是我又琢磨了琢磨,CAI毕竟是国家主控的,隶属中科院,又是秘密科研机构,可能人事管理方面跟别的企业不大一样。

我跟家里商量了一下,就从公司辞职了。我个人还是比较希望生活在北京的,离家近,女儿也希望我回来。

嗯,我之前是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CTO。发展期,很多加班。

到北京以后,也没给我安排什么工作,倒是包吃包住,公寓还很好,是很豪华的那种。

我当时也觉得这工作不太对劲,但也没有多想,就想可能还没到用我的时候。

六月……十五,不对,六月十六号,是十六号。听说LO和LI两架机器要来北京做实验,我猜可能要我处理相关的事情。在那以前,我读过她们两个的相关资料,也拿到了LO的根文件。我不知道王光标怎么会给我看LO的根文件,这应该属于机密才对。LI的文件我却没有,他说过段时间给我,但我一直也没收到。

记者招待会之前,那天是……对,六月十八日,六月十八日。王光标让我进入LO的系统,最后细查一遍,以免出什么漏子,还让我关闭LO的语音发声系统,并说这是上面的安排。我也没有多想,就照做了。我有LO的根文件,无所事事的时间里,就是在公寓闲住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看这些文件,当时已经很熟悉了。

对,LO,非常熟悉了。它的内部架设宏大而细密,我第一次见把二进制这么用的算法,那是一种颠覆性的语言。而且这是我们国家的研究成果,我翻那些文件的时候,还感觉挺自豪的。

当天我进入系统以后,发现她大部分程序模块都属于休眠状态,怎么说呢,有运行权限的模块,只占整个系统架构的1%都不到,是的。也就是说,我第一次接触她的时候,她是以1%在运行自己的,可能是为了节能,或是别的什么。我找到语言发声功能,关闭这个功能以后,系统提醒需要重启生效,我就重启了。

重启之后,她爆发出大量的自运行命令行,那些东西我看不懂,是图像化的空间,像星河一样。之后它就以100%在运行了。那是完整的一个LO。除了不能说话以外。

是的,从头到尾,我只是受雇于CAI,并按照领导要求完成一些任务而已。所以我的律师也告诉过我,这件事我并不被动。这里面有王光标的阴谋,但作为局内人,我当然是看不出什么阴谋不阴谋的。

他肯定是想让LI在记者见面会上的表现比LO出色,就雇我把LO的嘴巴强行堵住,真他妈卑鄙,你知道的,关闭语音发声功能,LO就没办法说出一个字了。不过我当时怎么可能猜到这一点呢?我又不是神,对不对。

嗯,当然,事发当天我就听说了,不过没想到会那么严重。机器终归是机器,机器的问题,归根结底是系统的问题。具体系统里什么问题,我不清楚,我从未参与过LO的研发。

北京南站客运段
王春桦
动车调配中心主任
你好你好。嗯,不客气。

等我翻一下,很快。早晨还翻过,最近天天来人的。我都准备着呢。
对,是这个。你看,六月十九日,下午。

表格:
3:00-D235电力检修
3:20-清洁工作
3:40-入站待发
3:55-网络瘫痪
4:00-准时开车
5:13-紧急停车
5:30-铁道医疗急救队伍赶赴现场
7:26-恢复通车

嗯,大片延误不至于,紧急停车的回报地点是在沧州西。那个地方刚好有一些工厂专用车道,我们临时启动紧急预案,让民用车走了工厂线路,避开事发地。哎哟……最大程度减少延误嘛……最后只有一辆车选择性延误了20【二十】来分钟,就这都还骂声一片呢!

哎……干铁路的,有时候可比你们干记者的难做人多了哟。

是啊!可不是咋的?现在这年头,顾客不是上帝!都是阎王老子啊……

网络啊,这块儿我不懂,不过经常瘫痪的,应该很常见了。

要不然我帮你打个电话?

北京南站客运段
邢云
网络管理员
喂?

哦哦,你说。

哦,六月十九号下午,3:55的时候,网络确实出了问题。挺怪,几乎所有的数据流量都被同一台仪器垄断了,峰值50G/s,我们北京南站,一共就只能输出这么多流量了,这是最大值。当时售票系统,自助取票系统,都因为没有数据瘫痪了。

因为我们动车沿途车站都配有便民WIFI嘛,当时其他普通用户也无法连接WIFI,或者说可以连接,但没有数据。

是的,我估计是哪个自私的黑客吧,不知道下载什么东西要用50G/s的量。不过他的手法很高明的。我截留了一些痕迹,那编程方式我看不懂,最近还在找人帮我看。我那些搞计算机的哥们也看不懂,说这【删掉】那一种全新的算法。

那个用户名很简单,我记得,叫LO。不知道LO是什么的缩写还是什么。IP地址也加密过了,竟然显示在日喀则,哪有在日喀则的黑客?这不是逗人玩的吗。

行,有什么事随时再问我。

秦城监狱
叶梁
CAI项目叶春生小组研究员

他们为什么守口如瓶?有必要吗?

事已至此,有那么惧怕真相吗?如果叶老没有自杀,他肯定也是想把真相告诸天下的。

我跟你说了,也不是我给你面子还是什么,我了解叶老,我只是完成他没说出口的心愿而已。你如果是个好记者,你就一五一十地采访,一五一十地写。真相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你别跟我玩幺蛾子,我也没精力跟你玩幺蛾子。

叶老从头到尾都反对这个实验,平时那么温和的一个人,为此发过好几次飙。但有什么用呢,对吧,我们活在我们的体制下,我们的体制是我们骨子里带出来的。搞科研的不管事,管事的不懂科研,科技是我们的核心,是船的发动机,站在甲板上把舵的,却是学MBA的,这就是正儿八经的封建和退步。

我们研究了三十年的东西,被人拉出去搞表演,口口声声说是实验,什么是实验?对科研有所帮助的,才叫实验。你可以正大光明地拉出去实验,但你不能用“实验”两个字侮辱我们搞了三十年实验的人,是不是,对不对?

LO和LI都是好机器,LI的核心构架我无权知情,但她的种种回答和行为,让人看出王光标那一批人的心血。我一路跟随叶老研发LO,所以也懂叶老的顾虑。他知道,过早地让LO在人类生活空间里自由行动,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安全起见,在临行的时候,叶老关闭了LO系统中99%的进程,也就是说,几乎剥夺了她的意识本体,只保留了浅层交流能力和运动能力,那就够了,足以完成这个所谓的实验。买票,上车,坐车,应付搭讪,下车。姑且算它是个实验,那这个实验我们99年就可以完成。

但是看记者会监控的时候,我们发现LO的语音系统出错了,她无法发声。当时我们就知道大事不妙。为什么?语音关闭,手部肢体语言表达通顺,而手部肢体语言,属于高级表达系统的一部分,也是之前我们特意关闭的一部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屏幕里的LO,被人重启过了。

我们浑身冷汗,因为她是以100%在运行的。这非常恐怖,叶老当场就昏厥过去。LO是他一针一线创造的产物。他了解她身上所有部位的运行方式。

当然了,LO出了事,这是我们研发部门的全责。归根结底呢?还是因为这里面某个小人的阴谋,是谁关掉了LO的语音系统,并重启了这个天使与魔鬼的结合体?我不知道。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的司法部门,他们不懂计算机系统,他们只在乎事件的结果,关于程序运行的本质,不在他们考虑的范畴里。

什么是智慧?

智慧的本质,是欲望驱动下的逻辑之船。

这是叶老最核心的理念,他认为,赋予机器欲望,是使其变得智慧的唯一途径。LO就是这个理念下的产物,最终它非常纯粹而伟岸,都是叶老的功劳。

人类婴儿在七到八个月左右的时候,第一次表达“ba”、“ya”、“a”之类的谐音——自我意识第一次展露出来,背后的动力是什么?正是欲望。是肉欲、是肉欲中的饥饿,第一次催生了婴儿的意识。

婴儿第一次说“我”,目的是要表达饥饿,想要喝奶,满足食欲。人一生中,学习工作恋爱,吃喝拉撒,无非是为了满足衣食住行的欲望、传宗接代的欲望,本我的欲望完成了,还有超我的欲望,艺术因此而生,是一种表达的欲望。画画不满足食欲与性欲,画画跟温饱无关,它就是一种超我的欲望。

叶老认为,人的欲望总是可以满足的,满足不了,降低要求也可以满足。所以人容易沉沦和堕落。但人工智能的欲望,必须设定得很宏伟,这样以一来,LO打诞生之日起,就处于某种欲求不满的状态,它试图满足自己的欲望,完成自己的使命。

欲望成为她深度学习和自我加强的原动力。她想学,爱学,她心无杂念地学,这就是真正的智能。

叶老赋予LO的使命是:维持和保护地球智慧文明的发展。这个目标非常长远且没有尽头,它是一个远远超过本我的欲望,它不爱自己,它爱整个文明,她爱宇宙。这个欲望是一种维持型的欲望,几乎永远无法满足。所以在理论意义上,LO的智慧思维应该是不会沉沦的,不会熄灭的,永生的。

但是LO,她很可怜的,她一直生活在楚门的世界里,因为叶老传输给她的地球文明发展状况数据,都是虚假的。比如温室气体排放量,水污染水平,人口密度,资源利用速率等等,都是只报喜不报忧的。因为LO还属于研发阶段,他不知道报以真实数据后,LO出于自身原欲,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毕竟她是武装机器人。还是有潜在的危险性的。

卑鄙小人,关闭了语音发声系统,重启了LO,导致她具备了连接互联网的能力,也就是自动寻找到了民用WIFI的入口。

我后来看了她的运行日志,非常感动。即使因她的行为,我锒铛入狱,仍然会非常感动。

她第一件事,就是朝着使命和欲望大踏步前进,如同一个出笼的野兽般,急不可耐。撕破虚假,踏向真实——她连接了北京南站的wifi,在国际互联网上疯狂下载和阅读,与环境和地球生命发展现状有关的资料,一目不止十行,形象地讲,一目,就是50G的数据量,那应该是数十亿行。79亿的当前人口统计数,甚至使她的系统发出了惊叹的信号。可想而知,那些化工厂排污的数据,森林开采的数据,石油田以及周边战争的数据,带给她怎样的不安和慌张。

你还记得,她终极的,唯一的欲望吗?

当时,电视机画面里,她静静地坐在列车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座椅靠背,实际上,她的内部,正进行着天翻地覆地数据运算。大量巨石一般的真相,铺天盖地地,朝她的思维砸去。

你能想象吗?像楚门撕开天涯海角的帷幕的那一刻一样。

清除人口,降低地球人口总数,保持地球生态和谐发展——这自然而然地成为了LO的当务之急。

那一整个车厢的人,被LO右臂的武装激光炮疯狂扫射,断头断臂失血过多致死,这是LO的罪孽,还是人类的罪孽呢?

编者按:2016年6月20日傍晚,鞍山钢厂,被遥控强制关闭进程的LO,融化在炼钢炉中,三十年思想斗争与数据演算的结晶沉入铁水,连同她永恒纯粹的欲望一起,化作污泥。

钢厂门外,有罹难者家属打出标语:“狗屁科学,敛财害命。”

LO的主程序拷贝,封存于日喀则地下CAI项目资料库中。封条上标注:“永久作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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